科考的学籍管理是极其严格的,本省人必须应本省的考试,本府县人必须应本府县的考试,所以之前邓磊随侍父亲在京,但临要考童生就得赶紧从北京回曲沃来考试。考试之前还必须备有保人,具有保结,考生之间还要相互担保,以五人为一结,一人出事,五人连坐——现在邓磊不但被被知县取消了童生资格,还公开宣布了污名,就算以后想要重考,谁还肯给他作保?谁还愿意与他为结?
邓磊受此打击,只觉得脑子都晕眩了起来,许久许久,才勉强平复。看邓森时,只见弟弟头都要埋到膝盖中间去了,他知道邓森此时极不好过,要安慰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口舌酸苦,最后只是道:“再后来呢?我这边已经这样了,小妹那边,又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邓森道:“这个事情,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日我浑浑噩噩地从衙门出来,等回了家,却有一群人围了上来讨账。”
“讨账?讨什么账?”
邓森再次哭出了声:“那群人直接闯了进来,自称是帮人讨债的,见到我就掏出借据契约,说我借了羊羔利,眼看邓家要败,债主决定提前追还,利息也不要了,只要我们归还本银三千九百两。”
羊羔利乃元代盛行的一种高利贷,以母羊产羔为一个周期,这个周期完结就本利对收(翻一倍),因此命名,也叫羊羔息,皇明代元之后,这种高利贷在北方民间仍有延续。
邓磊今日被打击得多了,这时反而不再惊诧,脑子处在异样的冷静中,只是问:“三千九百两?你什么时候借的?”
“我没借!”邓森哭道:“可是那借据上面,却偏偏有我和祖母的画押,那画押跟那天一模一样,可我分明记得,我们当时签的是不悔契,不是羊羔利啊!但怎么说他们都不听,只说凭借据行事,便是告上县衙也不怕,又说只给我们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见不到三千九百两银子,他们就要根据借据上的抵押,把房子、田产收了,甚至……甚至小妹都要将去卖!”
就在这时,有个街坊叫道:“邓家的两位,快回家去,你们的债主又上门了!”
两人都是一惊,赶紧回家。
临近家门,就看见一个人匆匆贴着墙根快速走过。那人看见邓家兄弟,忽然顿足,似乎楞了一下,身子却骤然扭转,直接拐进了一条巷子,走了进去。这个动作格外的突兀,明显是硬生生的把原本要行进的路线扭转了一般,到像是要躲避着什么似的。
邓磊看着那个背影,认出是五房的一个族叔,但看他刚才的样子,分明是躲着自家兄弟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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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了家,只见大门洞开,门口附近有好些人在看热闹,有陌生人,也有街坊邻居,人群中还有一个身穿湛蓝色袄裙的妇人,邓家兄弟认出她是隔房的婶娘,又是亲戚又是邻居的,往常与邓家不知走得多熟络,这时见到邓家兄弟,却仿佛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走,把门也给关了。
邓磊就猜到怎么回事了——对方是怕他们兄弟求援,拖累了她家。而旁观的其他人不管是认识的邻居,还是陌生的路人,更是个个神色冷漠。
邓磊叹了一声,自与邓森进了门。
几个壮汉站在客厅,邓淼在福伯的遮掩下瑟瑟发抖——邓老太太这时还躺在病床上,起不来身。
壮汉中间,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见到邓家兄弟二人笑道:“哟,这算是来了能做主的。”这人长着两撇老鼠胡子,说半句话胡子就要抖两抖。
“就是他!”邓森指着道。
邓磊已经猜到了几分,却还上前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老鼠胡子笑道:“行了,这位是邓家的大公子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当知我是来讨债的,何必再装糊涂?”
邓磊道:“我们邓家,何时借过什么债?”
老鼠胡子拿出一张契约来,放在了桌上:“有借据为凭。”
邓磊上前要拿,却被两个壮汉拿住了,只让他看,不让他碰。
邓磊只能就近了看,果然见上面写明邓家借了三千九百两银子,以房产、田产以及幼女邓淼为抵押,就内容而言,邓磊自知邓家万万不可能签下这等卖田卖身的契约,可后面偏偏有邓森和老太太的画押,还有红指印。
换了半日之前他必定义愤填膺,但更大的打击方才都遭受过了,这时反而冷静,细细察看,只觉得这张契约,纸张偏薄,而画押、指印又偏淡,他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怒道:“好你个奸人,竟敢用层合契来行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