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因有一片乌云飘来,竟让天色阴沉起来,犹如锅底倒扣压迫逼人。最近行情很不景气,临街许多店馆上板歇店,行人稀稀落落的,显得十分冷清。
邓磊低着头,步子走得很快,心里却乱糟糟的,从晋南张家的那个管家来家里之后,这心情怎么就没好了!
这会子,头都不想抬起来,总觉得街上很多人看自己笑话一样。甚至身后的弟弟……弟弟是怎么想的呢……
“哥!小心石头!”
冷不防脚下踢到了什么,跟着一条臂膀从后面挽住了自己。
再抬头,就看见了弟弟邓森的脸——浓眉大眼,面容敦厚——这长相真是像极了父亲了,但与自己就不像了,这真是自己的弟弟吗?
“哥!”
邓森的再次叫唤,把邓磊叫醒了神。
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再抬头,泰兴当铺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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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兴当铺的门帘被掀起,跟着掌柜的就看到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进来,后面的那个也就罢了,前面那个少年却长得忒俊了,身如松竹秀挺,面似白玉温润,人进了当铺,却还能沉得住气,这风度也算可以了。
不过掌柜的那是见多识广的当铺老人了,还是从他那间或闪烁的眼神中,看出这少年毕竟年轻,没能完全遮掩住内心的惶急。
“哟!两位邓公子来了。入内上座。看茶!”掌柜的从高柜绕了出来,引了两人到后面来——普通人当东西在高柜上处理就是了,这两位最近可是常客了,一个正在败落的官宦人家,兴许能有什么好物件榨出来呢,给点最后的体面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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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磊带着邓森,随掌柜的到屋内落座,这泰兴当铺在曲沃城里头算是个老字号了,在京里也有分号,除了行规的“三不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手饰不当——其余物件来者不拒,价格也是行内有名的公道。
也没心情喝茶了,回顾了一下弟弟,邓森就把一直抱着的一个楠木盒子放在了桌上。
“掌柜的,您给掌掌眼,出个价。”邓磊口中很滑溜地说出这句话来,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这可不是读人该有的语气,竟已带着几分生意人的油滑!是因为这两个月东西奔走下来,不知不觉沾染了市井气,还是因为自己真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
掌柜的倾身过来,也不急着打开,用手摸了摸楠木盒上的纹路样式,点头道:“这盒子倒也是个老物件……”
邓森性子急:“不是说盒子!”
掌柜觑了邓森一眼,眼角堆起鱼鳞,摆手笑道:“自然。”接着把楠木盒子放在茶几上,拧开盒盖铜扣,从木盒中取出用红绫包裹仔细的古籍细细翻看,一边说道:“宋版,嗯,品相护理得不错……”
邓森眼中冉冉升起一丝期待,邓磊却反而垂下了眼眸——没人教过他这些,但他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会不能急,哪怕家里急着要钱救命,也不能急!
掌柜的终于开口了:“两位邓公子,这是想死当?还是活当?”
邓磊淡淡道:“活当如何?”
掌柜的道:“活当嘛,纹银十两。”
邓森就怒了:“你说什么!”
“哟,二公子,这急什么呀。”掌柜的说:“所谓活当,其实就是东西寄放在店里头,回头等贵府松动了,还要赎回来的不是?”
邓磊微微回顾了一下邓森,邓森也知道自己造次了,便将头低了。
邓磊这才道:“死当又如何?”
掌柜沉吟一会,伸出五指置于邓磊眼下,说道:“纹银三十两。大公子可愿割爱?”
邓磊还未开口,邓森已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还是忍耐不住:“这可是宋版!有市无价,怎么就值三十两?”
邓磊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算让邓森再次安静下来,他回头看了掌柜的一眼,缓缓说道:“换了别家,听到这个价钱,我起身就走了。但掌柜的您是识货之人,这宋版就算是在京里,那也是一卷难求,何况这还是孤本。在京时,曾有人寻上门,一本出价一百两,我家大人都舍不得卖。虽说曲沃不比京师,但三十两也委实太低了。”
“可这是曲沃,不是京师啊,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掌柜的笑道:“大公子是明白人,当晓得京里财通四海,豪商权贵众多,一百两在苦哈哈那是一辈子都凑不齐的大数目,到了权豪眼中,那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再者,京里的大官也多,人情往来,送银子俗气不如送风雅,这珍贵古籍脱手起来就快。若在京里,我出一百两也是不眨眼的,但这里是曲沃,我出三十两买,已是尽力。”
邓磊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神色不使有异,掌心却已经微微沁汗,他也知掌柜所说不假,曲沃不比京城,他又急着用钱,没时间携入京兜售,但这是他眼下唯一的筹码,若贸贸然低价出手,收回来的钱银不过是杯水车薪,同样无济于事。
邓森快速瞥了邓磊一眼,眼角隐隐发红,却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