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黯下去,问雷谷周围再一次重回平静。
晏悉阶一只眼睛已包扎好,人靠在椅子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阿樘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本子,上面记着草草清点下来的各项数目,正跟晏悉阶汇报这一次的损失。如今李倾苇不在,这些事晏谷主只能自己听。难或不难,都得受着。
长长的一串终于说完了,阿樘收了本子,却没有出去,犹犹豫豫,似乎还有什么事。
“有话直说吧。”
“谷主,外头还有门派没走,那几个掌门听说您眼睛受了伤……他们心里惭愧,想进来请个罪。”
“惭愧……”晏悉阶轻哼一声,“胆子这么小,还学人家惹事儿……”
“不过尊使大人说,谷主应该不想见他们,他就去把人打发了。”
“他亲自去的?”
“嗯。”
“我面子还挺大。”
阿樘却不领这份情,“那位尊使如今身体康健,全赖谷主您的灵石,他承您的恩情也是应该的。您为了这个,连眼睛都……”
晏悉阶摇摇头,“夜悬阳的苦难本就由父亲而起,阴差阳错,父债子偿,我没什么可委屈的。”
阿樘依旧忿忿不平,“谷主您就是心地太好了!如今他倒是得意了,江山美人,往后大把的快活日子,您却遭着这份罪!”
晏悉阶原本敲在桌上的手指停住了,抬起仅剩的一只眼睛看阿樘。如今所有的神思都凝在一只眼睛里,那目光也比从前锐利些。
然而阿樘却还是那么站着,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不悦。
晏谷主无声把目光收回去,“算了,你去吧。”
“是。”
阿樘转身要出去,晏悉阶却已经站起来到他身后,照着那少年的颈后狠狠便是一下。
阿樘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软绵绵的倒下去了。
晏悉阶俯身在他身上摸索了一圈,平静的找了段绳子把他绑起来。然后坐到桌边,取了纸笔,安安静静的写着什么。
他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褪去悲伤后,伤口的疼铺天盖地的卷过来,疼得他无法集中精神。索性把能想到的事一件一件写下来。
正写着,外面有人敲门,是鹿未识。
鹿阿廿手臂缠得里三层外三层,可能是血流的太多,脸白得没血色,但依然笑眼弯弯,“悉阶兄,有小徒说你找我啊?”
“嗯,来得正好,进来吧。”晏悉阶侧身把阿廿让进屋。
阿廿刚迈一步就看见了绑在柱子上的阿樘,犹豫着问:“晏谷主……这是动了什么家法?”
晏悉阶没回答,只是轻道:“先坐吧。”
他举止从容,甚至废着那只独眼给阿廿倒了杯水,“尊使大人一直帮我料理谷口各门派的麻烦,你帮我谢谢他。”
阿廿心说夜悬阳料理个鬼。那位仁兄从始至终都没吭过声,就在一边儿看张涯忙活,只有在最后请走各位掌门的时候,他才纡尊降贵的上前两步,客客气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各门派就唯恐避之不及的跑了。
不过她瞧着晏悉阶这架势,也不好说太多话,只是安静的点头应下。
晏悉阶坐到她对面,直入正题:“听说夜悬阳审了袁颂?”
“是审了……”她犹豫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袁颂没什么大事儿,已经送回蔚北了。”
晏悉阶是一个字都没信。蔚北徒众围成一个阵差点把鹿未识耗死,袁颂要是真能“没什么大事儿”,那才是奇了怪了。不过他也不想刨根问底,只问正事:“审出什么了?”
“袁颂说,是李倾苇假借着维护各门派的机会透露了夜悬阳和灵石的事。按这个说法,伺境石的乱子的确就是李倾苇做的,只可惜死无对证了。”
晏悉阶的目光垂在他桌面那张写得纷乱的纸上,“也不算死无对证,宿袂不是还活着吗?”
“可惜被他逃了,我和薄晓沿路找了那么久,一点踪迹都没有。”
晏悉阶微微沉吟片刻,“鹿姑娘,有没有可能,我们没找到他,是因为他根本就没逃走。”
阿廿瞪大眼睛看他,“你说他还藏在问雷谷?”
晏悉阶点点头,把那张纸递给他,那纸上零零碎碎的写了些线索和名字,几条线串在一起,其中一个名字被画了个圈:晏樘。
阿廿回头看看绑在柱子上的阿樘,“阿樘……你怀疑他和宿袂有关?”
晏悉阶的眉目还沉着,“阿樘从小跟着我,素来很懂分寸,可今天在谷口,他的一举一动过于莽撞,好像生怕这两边不打起来……包括他今晚跟我说话,都像是在故意挑事儿……他不是这样的孩子。”
“那这个阿樘会不会是宿袂易容的?”
晏悉阶摇头,“我刚才检查过了,不是。”
“那他这是怎么了?”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晏悉阶一直低沉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看她,“鹿姑娘可还记得,在秉烛村,我曾跟你说过一种东西,叫信伥。”
阿廿眼皮一跳。
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