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乍暗,京师的灯火已渐渐了起来,某条街上,也迎来了一天里最繁闹的时光。 迎来送往,喧嚣阵阵,觥筹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样的热闹,是她以前从未见识过的。 当她的脚步踏入“多情居”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停下了。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停留在她身上。 好奇,打量,不敢置信,零零种种,毫无保留地射了过来。 她就站在门前,接受着所有目光的迎接,那翻飞的红衣,在灯光下明艳异常。 红唇轻轻的勾起,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晨间她与洛花莳的那一场约定,已经是街头巷尾著名的谈资了吧,才刚刚华灯初上,人就坐的满满当当,大约都是在等她,看她会不会赴这一场风月之约。 逛青楼被围观的,大概她也算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面对这样略有些尴尬的场面,某人轻挥衣袖:“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今天的酒,我请。” 刹那间,安静被打破,恢复了哄笑的声音,夹杂着各种恭维。 “太女殿下豪爽!” “多谢太女殿下!” 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句加油的声音,“殿下今夜要赢啊,可不能丢了咱们的面子。” 全场顿时笑成一片。 在这一刻,什么地位,什么身份,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抬首间,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二楼的栏杆旁,青碧色的衣衫外,罩着一件华丽的狐裘,细细绒绒的,正是她白天的那件。 头顶,灯光耀眼通明,百盏烛光,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的风华,刹那间,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了,只有他的浅笑,如明月般,温柔地印入了心底。 没有任何多余的打扮,只是一柄竹簪,松松地拢着发丝,随意而慵懒,朝着她,抬起了手腕。 指尖如玉,又让她想起了晨间惊鸿一眼,他执杯噙笑的风情。 刚刚因她而起哄闹,在他出现的时候,再度沉寂了。场中,只余下各种憋气的细细呼吸声。 夺魂摄魄,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可他的容貌,分明是温柔细致,不带半点侵略,只让人如沐春风,但他,偏偏能把这种温柔魅惑,化为了极致的风情。不用疾风骤雨,便是三月的春雨,也能淋透人心。 她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轻柔的力量传来,却是坚定。 这手,他握住了,就没打算再放开。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我告诉过你吗,这手,我能把玩一辈子。” 他眼眸微转,却是看向了楼下那一片倾慕之色的人,“其他地方,你要愿意,也可以玩一辈子。” 这家伙,分明就是在对刚才那群起哄人的话的反击。骨子里的他是个骄傲又不服输的性子,还调皮。 “花莳公子,今夜不能输啊。” 角落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又开始起哄了。 “花莳公子,让太女殿下拜倒在你的青衫之下。” “太女殿下,花莳公子可是清倌,怜惜点啊。” “下注了,我赌太女赢。” “我下十两银子,花莳公子赢。” 人群里立即有人应和,跳了起来。一瞬间让人分不清楚,这到底是花楼还是赌坊。倒是那两个引起骚动的人,反而被丢在了一旁。 她看着他发间那柄摇摇欲坠的竹簪,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刺眼。 公子绾发出阁,她明白,却不喜欢此刻看到的。 伸出手,将那竹簪抽了出来,失去了倚仗的发丝,顿时流泻而下,铺满了他的肩头。 他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笑,似乎这个举动,也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等我帮你绾发。”那只竹簪,被她随手丢在一旁,“它不配你。” 公子出阁,再是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一夜交易的实质,极少有人在这里放下真心,但她的话却是承诺。 他握着她的手,悄然地推开了那扇门。 当门关上,外面的一切,也就不再重要。 与别人眼中猜测的情形不同,她本就不是贪恋□□的人,在她心中,既然被对方吸引,就更应该尊重才对。 两盏清酒,几点烛光,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而他,就坐在软榻旁的小蒲团上,脑袋撑在了软榻上,青丝如瀑,就散落在了她的手边。 不远不近,却又说不出的暧昧亲密。不需要任何的话语,就这么静静地,沉静其中。 倚窗凭
栏,将一切繁华收入眼中,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看尽人生百态。街头醉闹的,极尽谄媚拉客的,还有匆匆而过满面不屑的…… 她忽然有些明白,洛花莳为什么喜欢待在这里,那是对另外一种生活的窥探。 “我难道还没有街头那个醉汉好看吗?”身边的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回他的身上。 似嗔非嗔,眼角眉梢透着几分逗弄,明明是不满的话,却看不到他眼中有任何不满的成分,只是一场玩笑而已。 她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自信,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害怕被人夺取了目光,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让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 “好吧,是我的错。”她很坦然地承认错误。 不过某人显然不想借坡下驴放过她,“那你哄我。” 哄……他? 这个,显然不在她这么多年的技能范围之内。 她只能苦笑:“你想我怎么哄?” 他笑眼弯弯,“听闻太女殿下琴曲过人,你弹琴给我听。” “我只会清心咒、往生曲、大悲音。”她很认真地陈述着:“你确定要在这里听?” 某人的眼中,露出了藏不住的笑意,“那你还会什么?” 南宫珝歌很努力地想了想,“打坐,念咒,修习,炼丹。” 话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很无奈。 这么无聊的长项,用在与男子相处,似乎一点也不合适。而她的的确确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自己有任何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了。 “我不擅长与男子相处。”她老实地承认。号称十全十美的太女殿下,此刻正在深深地反省自己。 他却弯了眉眼,眼角里除了风情,还有得意。 她不擅长与男子相处,却为他停留,足够让他志得意满了。 “那你给我讲故事吧。”某人很给面子的提议,“我好奇。” “好奇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 大概,不仅仅是他好奇,是所有人都在好奇。 “京师传言,您出生时,红光从大殿而起,直冲天际。人们说,这是天降祥瑞,赐福‘烈焰’。” 她笑了笑,“这倒是真的。” 这血色之光,并不是什么天降祥瑞,而是魔族之血。据说魔族血气,在孩子出生的时候便会伴随左右,但是血气的浓厚,却是在出生时注定的,而她身上浓烈的魔血气,才让母皇他们看到了希望。 只是这皇家的辛秘,不能对外人道也,于是便有了外界沸沸扬扬的祥瑞之说,也让她从小就成了那个人们口中犹如谪仙降世般的传言。 她手中轻轻拈着那杯酒,猛地一饮而尽,“因为是真的,所以有人说我天煞孤星,注定不能结凡尘缘分,我若与男子交往,会给他招来祸端。” “所以你信了?” 她摇头,“没有。” 南宫珝歌拿起一旁的酒壶,慢慢的斟满,酒声滴答,像极了那日的雨声…… 天嘉帝对她极其宠爱,自小她的身边,更是不缺漂亮的男孩陪伴照顾。那人,便是其中最绝色出彩的那一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八岁孩子的她,纠缠也好,玩闹也罢,甚至同床共枕,死也不肯从他的床榻上下来,对于那告诫她的话,让她断情爱修行的忠告,也是嗤之以鼻的。 她就算不懂什么叫断情爱,绝欲念,至少知道,那是要将他们分开。所以她哭哭啼啼喊着,这就是未来的夫君,此生认定了的人。 而痴长五岁的他,永远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无论多么不合理,他都是淡然以对,一边抚着她的小脑袋,一边点头微笑。 “我长大了以后,保护你好不好?” “好。” “那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 “我做你的妻主,好不好?” “好。” 那一个字,便是她往后余生中,唯一怀念的温柔。 之后,她去“西山观”为母皇祈福,在那弯弯叠叠的山道上,遭遇到了大雨,而大雨冲垮了山石,当巨石落下,将马车打向悬崖的时候,他将她从车中抛了出来。 她甚至还记得,当他的身体落下悬崖的时候,脸上是带着欣慰的笑意的。 再之后,她疯狂地练功,可她的生命中,那个想要保护的人,却再没有出现过。 洛花莳的眸光
清洌洌的,按住了她再一次送往唇边的酒杯:“为一人,守一生?” 她笑了,摇了摇头,“后来母皇又给我送了其他的人来,不过,要么是从假山上摔下来跌破了头,要么是不小心滑倒摔进了水池里,总之,伤筋动骨的不少。我也就认命了,好好修行,别祸害好人家的孩子了。” 前一世,她隐忍克制,断情绝爱,有对那人的怀念,也有对自己身份的敬畏,更有不愿害人的善心。 她掬起一捧他的发,拢在手心中,感受着属于他的气息,“我不是变了,而是我曾经变过,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那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苦笑:“不甘心,也不想信命,还想再试试,不过……”她望着他的双眸,“我这么危险,花莳公子还敢亲近吗?” 他笑了,先是胸膛浅浅的震动,随后变成了放肆的大笑,而她,就看着他毫无形象地在自己面前前仰后合。 那姿态,纵是放肆也动人。 她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伸手勾住了那弧度秀美的下巴。 入手温滑,细腻如玉,她的指尖竟有些舍不得收回来了,就这么用指腹摩挲着,享受这暧昧的时光。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他突然欺身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双臂就撑在她的身侧,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骚弄着:“如果我真的被你克死了,那让我取代他,你以后只准怀念我。” 霸道,有些不讲理,却在温软的话语中,分明透着几分撒娇。 她还没回答,眼前的阴影已经变得大,“我洛花莳看上的女人,还没有不敢亲近的。” 清冽的香气,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就这样覆上了她的唇,趁她呆愣的瞬间,侵入她的唇齿间,汲取着她的味道。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瞬间紧绷了身体,却又在了然后放松,手臂勾上他的颈项,享受这陌生却悸动的感觉。 身体深处,似乎有火焰在跳动,也是她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他,胸口隐隐发烫,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隐隐地传来了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