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机会只有这么多,从来就不够所有人均分,就如同富家子不可能把自己的机会让给寒门子一样,寒门子也不可能把机会让给更下一等的农家子和贫家儿,而后两等人,更是需要家里人负担大部分他们的工作,他们才能够在公学得到读认字算数的机会。”
“这些农家子,贫家儿中的佼佼者,也许能够得到更进一步深造的机会,但要知道这世界上的天赋者本来就很少,大多数人纵使再努力,也只能去做那些普通的工作。”
“如果这时候,再有个性偏激的人去给他们灌输似是而非的道理,让他们在学了一点点本事时却又被灌了毒汁,认为不是自己不够强,而是这个世界不够公平,是因为富家子弟利用出身优势,这才不学无术也能高高在上,那公学就不是教化,而是害人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公平,顶了天也只能实现相对公平,公学要做的是给更多的人创造教育机会,让他们能够有相对多一点的见识,日后传给儿孙一点点朴素的道理,一点点微薄的学问,让家训不再是香门第,寒门小户的专利,而不是让他们一味去鄙视别人。”
哪怕已经过了一天,可当方青想起张寿对自己说的这番话,他就恨得牙痒痒的。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也已经准备改过了,张寿竟然还认定他这样的人不堪在公学为人师!这也就算了,张寿甚至还以改过为由,逼着他跟宋举人一块推车出来卖糖水!
而这时候,他万分庆幸自己用白色纱巾遮住了口鼻,否则他简直都不要做人了!
两个举人卖糖水……这场面简直太美了!而且幸好这是在外城不是在内城,往来的人多,他大概、可能、也许不至于被人认出来吧?但最可恶的是,张寿竟然带着那个恶鬼一样的少年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当监工!
知道宋举人手无缚鸡之力,方青也是个弱生,张寿虽说恶趣味地把两人放在一起搭伴,却也做了预先防范。于是,虽说瘸腿却依旧很能打的门房一霸安陆被派了过去,远远跟着以备不时之需,阿六又传话给南城治安队的赵铁牛,让人看着点那两个奇葩的举人。
所以,此时阿六陪着张寿跟在那一辆小推车后头,他只觉得满心不解:“少爷你是怕那个方举人跑了?要是怕他跑了,我可以……”
“咳咳!”张寿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阿六后半截绝对不和谐的话,这才没好气地说,“我哪有那兴趣看他们两个卖糖水,我是想去看看兴隆茶社旁边,藏海和尚那些徒弟们经营的菜园子。听说大半个月里已经抓到了七八个偷菜的?”
想当初得知菜园大盗出没的时候,他简直有一种偷菜游戏现实版的感觉。
阿六有些悻悻地打住了刚刚那个话题,随即意兴阑珊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一群小蟊贼而已,那几个和尚对付得来!”就连观海小和尚,之前也用水瓢敲晕过一个笨贼。其实那些贼真是笨到了极点,压根不知道大多数种子根本就没种下去。
说到这个,张寿自己也觉得唏嘘。在沧州藏海下院的那个菜园子,自然是按时播种,所以各种菜蔬的供应从来就不间断,但京城这边却根本就来不及,因为就连最初的观海抵达京城时,那都已经错过大多数农作物的最佳种植期限了。
南瓜、玉米、花生、红薯的种植期已经过了;至于番茄和辣椒,皇帝得知种植的时间之后,已经命人在宫中试种,等天气寒冷之后移栽温室,但说实话,张寿很怀疑这年头那不成熟的温室会把原本就如同后世圣女果似的小番茄种成什么样子,辣椒就更难说了。
所以说,如今那个菜园子,与其说是种菜的地方,不如说是沧州武林人士在京城外城的分舵!但凡有沧州人士上京,就会到那边去拜一下码头,就当一群连度牒都没有的和尚们是地头蛇似的。哪怕大小和尚对此颇有些尴尬,那也改变不了这个既成事实。
而阿六听到张寿叹气,不由得认认真真地寻思,张寿是不是觉得那群和尚武力值不错,又有种菜的能力,所以打算把人招一部分到张园去帮忙?要说观海本来是跟着他们上京的,如今却因为这边正在筹备就姑且到了这里来,他应该把小和尚拎走才对……
在不时回头的方青看来,当路过一个街口时,后头犹如监工的张寿和阿六,终于拐去了另一个方向,算是和自己二人分道扬镳了,他那股如释重负的感觉简直是有如实质。但很快,他就完全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宋举人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竟突然吆喝了起来。
“地道的糖水!来自广东的正宗糖水!太祖爷爷当年也说好的糖不甩,正宗的双皮奶……”
这家伙竟然连叫卖都不肯费神想新词,竟然还是昨天他听到的那老一套!方青正气了个半死,却没想到宋举人突然又踢了他一脚:“你还呆呆愣在那儿干嘛?叫卖啊,你不出声,谁来买我的糖水?你可是听到那话了,累计不卖出去五百份,你别想脱身!”
“卖出去的钱捐到公学,你之前的帐才算是一笔勾销。你看看我多仗义,还陪着你来……”
方青被这奇葩气得只想口水糊人一脸。什么叫你多仗义?是你陪着我,还是我陪着你?要不是你这奇葩好好的举人不当,好好的富家子不做,好好的进士不考,却偏要去考选什么御厨,如今却不想着参加御厨复试,在这捣腾卖糖水,我至于这么倒霉地陪你来抛头露面吗?
宋举人和方青这两个看着就像是冤家对头的家伙今天会不会闹笑话出闹剧,张寿这会儿已经丢到了脑后。眼看之前皇帝随手一个圈,划拨给和尚们的菜园子已经渐渐在望,他甚至还远远看到两个光头正在赤膊搬石头砌围墙,不禁看了看阿六身上也严严实实的衣着。
都已经这么凉的天气了,就阿六这种大概能打老虎的身体也老老实实长衣穿着,这些个大和尚是赤膊狂人吗?他记得皇帝可是慷慨大方地拨给他们充足衣食的,怎么还像在藏海下院时那般苦巴巴的样子?
而他这么一看,阿六就撇了撇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小子竟然还和我吊起袋了!”
张寿顿时哑然失笑,等到他策马到了原先那参差不齐拴着铃铛的竹篱笆外头时,早有眼尖的和尚看见,但最终迎上前来的却只有一个鞋袜还相对干净,衣着也相对整齐的观涛。
“张博士,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