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想媖儿忧心,又道:“你不用太多顾虑,我知道该如何制衡他们,我死了谁也不能一家独大,他们还不敢让我死,还有一点,你知道我为何要重用锦衣卫和太监吗?”
媖儿皱眉道:“为何?东厂和锦衣卫历来名声不好。”
皇帝道:“名声,呵,名声是什么,写史的是官,还不是他们一支笔,弘治皇帝被捧上天,不过是因为听大臣的话,正德再是荒唐不济,可有使国力衰败?不过是不听话才被史官夸大其词。大明立国之初为防大臣擅权,设立内阁本是独立于六部之外,早先的言官都是寒门子弟,用他们来监察百官与乡绅,可是历经百年,朝中早已无寒门。”
媖儿奇道:“为何无寒门?”
皇帝道:“科举要经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笔墨籍再要延请名师,经年累月,没有一定的家财如何支撑,会试要上京来考,路费盘缠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贫寒之家哪负担得起,便是有一二贫寒子弟过了会试,没有人在朝中帮衬,往后顶天也就做个地方的四品官,而那些京官多有互相联姻,牵一发动全身呐。”
皇帝问道:“你知道内堂吧?”
媖儿点头:“知道呀,宫里教授太监化的地方。”
皇帝道:“知道为什么要用太监吗?因为太监都是贫苦出身,让他们去监督官员才有效果。”媖儿听明白了,来自地主乡绅的既得利益集团沆瀣一气,皇帝不得已只能用太监去制约他们,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只是明朝的太监名声太臭了,没有哪个朝代的太监像大明这样吧。
皇帝又道:“你记着,历史是官写的,怎么写首先要符合他们的利益,不过是非功过我心里有数就好,并不靠他们去搬弄,我又岂会受人摆布。”
媖儿真有点佩服他,想不到他已如此老练,这皇帝做得明明白白,也是难得了,皇帝拉媖儿到身边坐了,靠在她肩上,接着给她解释:“大明十几万太监遍布各地,品阶高的大臣家中我也派了太监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中,还有锦衣卫更是无孔不入,南镇抚司掌刑侦,北镇抚司掌诏狱,没有锦衣卫破不了的案子,诏狱嘛,谁不闻风丧胆,现在你明白为何我要重用他们了,只有这些人对我忠心,他们不仅能制约朝臣,更是我的耳目,如此我才不会蔽塞视听。”
皇帝靠着媖儿说了许多话就有了困意,媖儿推了推他,道:“还没吃晚饭呢,时间还早,别睡。”媖儿说着一边抽出手来够了案上的杯子,端给皇帝道:“喝点水,马上该开饭了。”茶水是皇帝进屋时才倒的,还温乎着,媖儿闻着这茶格外香,随口道:“这什么茶可真香。”
皇帝道:“赵华献上来的,叫百花仙茶,味道不错,我最近喝了都没再头疼。”皇帝说着眉头一皱,喃喃的道:“这茶颇是对症,赵华怎知我偏头疼?”皇帝心里突的一下,困意也减了,喊了冯顺进来道:“去传赵华。”
媖儿不解的道:“这时间了,传赵华做什么?”
皇帝道:“听听他怎么说,哼,明知我忌讳外臣与内监勾结,若连我有个头疼脑热他们都知晓,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媖儿道:“是不是你想多了,茶叶自是提神醒脑,总不能比药还管用,碰巧的吧。”皇帝不置可否,叫人摆了晚膳,便拉着媖儿吃饭了。
两人还没吃完饭,赵华就到了,皇帝也不着急见他,等吃完了,碗碟都撤下去,皇帝才叫了他进来,媖儿在外臣面前十分注意,这时便不与他并坐,站在了他身侧。
赵华可不知皇帝快天黑了叫他来做什么,皇帝上朝都少,叫大臣来见必是有要紧事,他进来见了礼,就听皇帝问道:“这百花仙茶爱卿是哪里得来的,朕喝了甚好,爱卿倒是比太医还会调理朕躬。”
能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人精,赵华心里突的一下,皇帝这话可不是夸他,他心说坏了,皇帝这分明是疑心他了,感到皇帝灼灼的目光正盯着他,他忙一抖袍服跪了下来,不及多想赶紧解释道:“臣是在严大人府中喝过,觉着味美便献与陛下了,实不知其功效,臣失察,请陛下恕罪。”
皇帝向冯顺道:“去传严嵩。”
赵华被带到廊下了,屋里就剩了皇帝与媖儿,媖儿想了想道:“你是想问严嵩,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早点献上吗?”
皇帝点头:“赵华若都知晓,严嵩岂会不知,这赵华是严嵩的干儿子,我倒要听听严嵩怎么说。”
快六十岁的严嵩依然精神矍铄,瘦高瘦高的步履稳健更显出几分干练,严嵩见了皇帝,就听皇帝开门见山的道:“赵华献上这百花仙茶,说是你府上的,朕喝了很有疗效,卿为何不拿给朕呢?”
严嵩垂着的眸光一凛,难怪他见赵华在廊下站着,见了他一劲打眼色,感情刚给他扎完针,可严嵩是谁,面对皇帝的质问,他丝毫不乱,躬身道:“这茶味道尚好,臣并未当补药来用,日常解渴罢了。”
皇帝神色缓和下来,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媖儿虽看严嵩不顺眼,可这会儿也实话道:“就说是你多心吧,他们就是与内监有往来也未必图谋什么,或许只是为了自保呢。”
皇帝道:“我知道我多疑,可这都是时事所迫,这宫里只有你是我能相信的人,人心叵测,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晓楠,你懂吗?”
媖儿靠在他肩头,轻道:“我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前世的他就十分容易受伤,坚硬的外表下,心却十分脆弱,只有她懂他,给他安慰,化解他所有的不安,想不到这一世,他的处境不同了,却需要更加严实的将自己包裹起来,媖儿又心疼又难过,就这样陪着他吧,能为他分担一分便是一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