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故事都要从内心出发,但能从内心出发的故事一定是个好故事,贺天然想拍一个好故事,拍一个能将自己一部分魂灵投射到光影之中的好故事,这几乎是每一个创作者,每一个艺术家,在创造一件作品时,无限接近于本能的行为。
但,这绝不应该是硬憋出来的矫揉造作。
田老对自己门生表现出的诚实点了点头,慈祥道:
“天然,懂得分辨什么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是一种能力的体现,以你这样的条件,知道克制自己,这一点非常好。
不过,这也是你身上最矛盾的地方,因为你恰恰把‘表达自己’这件事看得很重要,但你的克制,又无时无刻不在掣肘着你的思想。
这可能与你的成长环境息息相关,你至今都没经历过什么跌宕起伏,更遑论经历什么人生蜕变,想讲一些自己的故事,自然是差了一点感觉,你也不必着急,无论是尼采哭马,还是王阳明龙场悟道,这都需要一个过程,只要你活得够久,就什么事都会遇到,等到那会,你想说都说不完。”
“噗~”
贺天然被自己导师的风趣给逗笑了,心中对未来的压力也少了大半。
“何况,这也没规定每个导演都必须是作者型导演啊,不然大半的编剧都得失业不说,全球市场上八成的商业电影都得全军覆没。”
“老师您说的是。”贺天然附和着。
所谓的作者型导演,简单地来说是要比影片风格化更庞大的一个概念,就好像王家卫的电影风格就很明显,模仿者很多,但这些模仿者都不是王家卫,因为作者型导演除开风格之外,作品中往往存在着大量的个人意志与性格色彩,而这种个人意志,大多是摆脱了工业化束缚,有时更是与整个市场相背的。
如果要更具体一些,可能就是导演会深入参与到剧本这一环节中来,而且不光要参与,还要秉持着一种“以我为准”原则,从根儿上传达出个人情绪。
这其实是非常考验导演个人功力的事,有些导演就自视甚高,标榜自己是作者型导演,过多干扰剧本创作,导致最后拍出来的东西既没获得商业上的成功,也没多少艺术价值……
这种失败的例子可太多了,最出名的莫过于跟老谋子齐名的陈姓导演,就连跟他合作过的编剧都说了,让他别动剧本,否则都得完蛋,当初这事儿一爆出来,引得网友们纷纷玩梗,成为一桩他身上绕不过去的笑谈。
贺天然对此就很有自知之明,哪怕当初他在修改《心千结》剧本的时候,就已经体现出了他具备这种能力,可修改是一回事,从无到有又是另一回事儿,何况他还想从自己的生活里提取出一个原始蓝本,这个难度,不是他光有天赋与金钱就能简单完成的。
“对了,明年你一个在央视的师兄要拍一套关于明史人物的纪录片,古话说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知得失,你拍完戏后要不要去跟着学习一段时间?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田老给自己的徒弟指了一条路,纪录片是非常锻炼一个导演叙事功底与情绪传递的,而且在拍摄同时,需要导演去实实在在感悟镜头中的真实与客观性,哪怕是拍摄记载于字中的历史,也需要专注去感受彼时人物的所思所想,如此才能借助镜头表达出来。
去拍摄纪录片,这无疑会给目前的贺天然在创作上带来很大的帮助,只不过贺天然还是无奈摇摇头,婉拒了老师的提议,现在公司还离不开他,他还没这么多时间去做一些很纯粹的事。
“别灰心,更不用着急,但凡大师都有一颗学徒的心,你多当一段时间的学生,没准也是一件好事。”
最后,田老和蔼地为这次的师徒对话画下了一个句点,贺天然对这句话深以为然,铭记于心。
跟自己的导师聊完,从教职工宿舍出来,时间已经来到傍晚的七点四十多。
想来温凉跟龙老师那边早就下课了,贺天然拿出手机瞧了瞧,一个小时之前温凉打来两通电话,不过在导师面前他并没有接,现在他再打过去一样也是遭遇到了无人接听的情况。
“都这个点儿了,她估计都回去了吧?”
贺天然口中低喃,虽说这次他跟温凉约好了一起回学校,不过期间都有老师在侧,各自也都有琐事要办,所以两人也并无太多单独交流的机会。
“快点快点,估计马上要开始了。”
“哎呀别急,这活动又没个准点……”
心里正杂乱无章的闪过一些思绪,贺天然身后便莽莽撞撞冲出两个人,其中一个还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人微微低头,表达完歉意之后就匆匆离开。
在夕阳完全黯淡下去的光景里,贺天然好像看见在他们无意识挥舞的手背上,纹有一个蝴蝶的图案……
这是贺天然今天第三次见到这个图案。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只不过,望着他们结伴远去的背影,形单影只的贺天然忽然很想打个电话……
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单纯想找个人出来聊聊天。
温凉暂时联系不上,曹艾青远在天边,贺天然一下想起了胡岳这家伙,他好像就住在大学城附近。
几乎是电话拨动的瞬间,对面就接起了电话。
“喂秀才,你在不在大学城……”
“贺导儿,你往你的右前方,两点钟方向看过来。”
正要发起邀约的贺天然被突如其来的提示打断了发言,他闻言扭头看去,只见差不多离自己一百米距离的教学楼楼前,校园绿化带的牙子上,有两个人,正蹲在垃圾桶旁边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