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说辛酉一个学问极高的人绝不会不识数,可事实上是真的每回都要拿算盘核算很久,也幸好身边几个脑子还算好用,尤其丁童算盘拨的快,可以分担很多。
那些人情世故上也得到景枫时不时的指点和招运青的帮忙,他才能勉强担起这个家中少正夫的责任。
可是,因为要好好工作,回来又勉力做这些家事,辛酉就更没了精力在唐憾儿身上。
他看着樊云起占着她的心,又来个阮梅宁占着她的身,还有韦阿谣阿坤小晃一个个环肥燕瘦千娇百媚各有千秋,以及年轻的花骨朵儿一样的美人前赴后继地往宅里进,他不能不急,却又没办法,因为他还得拿着正夫的架子——不妒,不嫉,不骄,不躁。
必须得稳。
这是规矩。
其实辛酉知道,唐憾儿是允许自己闹性子的,可他这一年下来反而越发不敢闹了,生怕她哪天烦了,连最后那点依仗也没有了。
别家宠侧灭正的事他听说过,亲爹景柏的亲身经历他还记得,景枫也曾经过那么一段时间被韦庭辉压着,他亲眼见过,因此万不敢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
他害怕极了。
可他不敢说。
他可是无法无天爱作爱闹的辛大少爷。
他不可以是悲悲切切委曲求全的辛正君。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可是今夜,唐憾儿拍着他的背说,做正夫累吧,他眼泪忽然溢上来,框在眼眶中逛了几圈,要落未落,他仰仰头,想要憋回去。
原来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吗?
知足了,他想,就这样吧,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湿溻溻的雨季就这么到来了,伴随着这阴郁的天气,唐憾儿这阵子也不大开心,一来是阿芥阿笋这事叫人心烦,二来便是荆予和樊云起的将要远行造成了令人难言的离愁。
樊云起一向算是行动派,他又早早有所准备,这回得了首肯,很快就准备前去南屏府了,并且首次主动邀请唐憾儿到云栖苑一叙。
唐憾儿由阿正在前提着风灯引着往东厢走,颇有些哭笑不得,原先樊云起都是被动的多,她来便来,她不来他就等着,这头一回主动相邀,竟是为了要走。
阿正听见身后微微的叹息,大着胆子为自家少爷说话:“少主,少爷他心里有您,夜里时常睡不好,又不肯叫奴去请,面皮太薄了些,求您多体谅。”
“知道他面薄,你们也不多劝劝!”唐憾儿有些没好气。
“奴劝来着,劝多了又怪奴失了体面,您也知道,早些年樊家主严苛,将少爷养成那个性子”阿正点了两句,也不能说深了,在背后议论主母可不是什么好做派。
唐憾儿扶正了顶上绸伞,迈进东厢的大门:“早些年是早些年,既已嫁入唐家,就该按唐家的规矩,我这里没那么麻烦,想东想西的做什么?”
唐憾儿进了门,把伞递给阿正叫他收,一边沿着连廊往云栖苑走:“这话我说过不止一回了,他是侧夫,多注意些言行举止也没什么,可你们是做什么的,就不知道变通?若不是看你们跟着过来的,早就该狠狠教训一顿,瞧瞧我手下那些个,谁像你们这般呆?”
然而说完这句,唐憾儿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是不呆,叫她纵的不像样,还知道半夜往人屋里冲呢,想到阿笋刚做下的事,愈发烦躁了。
樊云起在厅门站着,远远看见,忙上前来接,还十分客气:“妻主,雨路难行,劳您走这一趟。”
唐憾儿直接呛回去:“知道难行你怎么不直接过去?”
前阵子强留了他几夜,他是哪哪都不自在,还是找机会硬回来了,这事也叫唐憾儿很不高兴,只是一直也没好意思说他人家那是守规矩,没理由骂。
樊云起不接话,闷头把人迎进房里,室内一应器具已经陈设好,一看就是只等着人来。
阿方阿正出去把门带上,留下两人在这面对面坐着。
樊云起也是会泡茶的,只是很少在唐憾儿面前泡,也是她极少专门跑这来喝茶,来了也是读读写写字,谈天说地居多,两人间的交往一直就没能有几分烟火气,而在众人齐聚时,往往泡茶这事又是韦阿谣或是阮梅宁做了,樊云起从不冒抢这个功。
此刻,樊云起终于肯认认真真的为唐憾儿泡一壶茶,从第一道程序开始,静、稳、准、熟、精,充分展示着境美、水美、器美、茶美、艺美,还有——人美。
唐憾儿连日来的烦躁随着他优雅舒展的动作渐渐消散开了,心里慢慢静下来,看着面前这位心爱之人。
樊云起展示的是繁杂的岩茶瀹泡心法,第一道出汤静置一旁,自第二道开始,倒给唐憾儿品尝。
二汤观汤色谓赏心悦目;三汤闻茶香乃蕙质兰心;四汤品滋味曰福至心灵;五汤嗅清气探匠心独运;六汤若烟花尽放,盛转枯竭;七汤淡泊,竭力登顶。
七汤存一半,倒入方才静置的头汤内,彼此激荡,辗转磨合
樊云起郑重地将这一盏香茶奉上,望住唐憾儿眸子,轻声道:“味至淡薄时,再品初始,此为共享之心心相印,又叫做——‘不忘初心’。”
他鼓起勇气请她深夜前来,就为品这一口“不忘初心”。
。。
唐憾儿饮下这盏名曰“不忘初心”的茶,心中升起浅浅淡淡的愧疚,毕竟是她一个一个往楼里进人。
“云郎,你一直都很好,是我自己没守住初心。”
“不,妻主自始至终深爱云起!云起知道是我只顾自己的初心,忘了同妻主约定过共进退的初心。”
唐憾儿垂眸看着手中这半盏残茶,因静置过,已经偏凉了,然岩骨花香犹在,正如樊云起一贯的风骨。
当初唐憾儿为他回来觉得可惜过,也想要支持他的理想,愿意为了他的事业提供帮助,可是事先并没有想到会牺牲太多的爱情进去,长期远距离的分开势必会造成隔阂,比如此刻,看着眼前的如玉一般的君子,更会让人觉得分离难以忍受。
南屏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荟童他们四五天可以来回跑一趟,可樊云起不能这样总是耽搁在路上,他将要长久的在外面,让这座独立于永酽楼中,有着疏阔芭蕉的秀美云栖苑变为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