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这十七年来其实一直过得很逍遥,哪怕是之前在辛家不如意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在他眼里,辛家另外的几个弟弟妹妹跟一群傻子似的,根本不值得自己入眼。
阿姆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有阿爸爱自己,后来阿爸没了,难过了一阵子,但后来又有二叔和小叔宠着自己,也挺好。
他又实在太聪明,学东西一看就会,一路读到留学,都没什么难的,因此他从没觉得这辈子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拿捏得住自己。
可现在,他发现那颗一度坚硬的心已经在自己没留意的时候丢了,丢失在唐憾儿那里,恐怕很难拿回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仿佛自己再不是自己,成了别人的奴隶。
可是,这种感觉又似乎不那么坏,会有小小的喜悦在胸腔里碰撞,像颗调皮的小球,蹦蹦跳跳,想要破身而出,想要发芽生长,想要——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就像头顶上这棵高大的棕榈一样,一头深深扎根在土里,另一头却直破苍穹。
盛夏六月里火辣辣的阳光照射下来,辛酉终于揉了揉刺痛的双目,下了山。
辛酉想清楚了,既然决定了要嫁唐憾儿,就要多考虑考虑她的喜好,多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
他知道自己给唐憾儿留的初始印象不大好,甚至前些日子两人在生日宴上还差点吵起来,没吃几口就不欢而散,气得唐照秋直说多余给他们办。
因此,这时他想再修复关系,就得着意表现,刻意寻求存在感。
他有时候去公司,老老实实转一转,也能做点事,有时候还去茶山,动动机器,看看茶,偶尔吸一支雪茄,在唐憾儿骂他之前赶紧熄掉,熄灭不及的时候就赶紧一扔,总之,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他知道。
可是,辛酉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他从没追求过谁,没有更多的经验,像大多数天才,脑子只在学习上足够好,情商却总是不大够用。
因此这样表现了快两个月,唐憾儿也没多搭理她一下,只是在某天看他修机器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竟然会修摇青机?”
辛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嘴:“废话,我学的机械科。”
唐憾儿早就习惯了他不好好讲话,也不恼,淡然道:“挺好,也算没白出去一趟,以后常来帮帮忙吧。”
“凭什么你叫来就来?”辛酉说完这句话,只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明明,想示好的。
唐憾儿笑笑:“随你。”转身走了。
辛酉憋得难受,不知道该冲谁发火,气呼呼的跑到不远处茶圃边上,点了根烟,借以消消心里的火。
可是吸了几口,又想起唐憾儿不喜欢自己抽烟,又气呼呼的把烟扯开,泄愤似的奋力向远处一抛,那烟头带着明明灭灭的火光飞出去,落在茶圃里,如同他不知所踪的心。
心丢了,怎么找?
火势起来的时候万幸山上人没走完,守夜的茶工刚交班,他们迅速大喊大叫,喊了众人来。
灭火还算及时,也还是烧伤了几十棵,而这几十棵里有一半是唐家的一半是寨子公有的。
这可吓坏了乡民们,这样的古寨中总会有各种各样古旧的传说,在当年冯徊那场大火之后多年没见火灾,这一场火势让他们立刻觉得这是又有人做了什么错事引来了天罚,甚至祭祀礼官们已经怂恿着廖水苏开始卜卦。
而且,有人在灭火的当时就一边说闲话了,定是那唐家搞什么机器制茶惹怒了寨神茶神,要不就是股份公司的原因,居然还卖茶叶给洋人,那可是卖国通敌的罪行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唐憾儿来了才引起的。
辛酉再不着调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性格,一听这离谱的说法,立刻就出来认了账,声明是自己的失误,与唐家无关,更不是唐憾儿的错。
那日他站的位置是两边茶园的交界处,烟头飞出去的时候他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去查看灭了没,可还是赌气走了。
这下辛酉可犯了众怒,他平时在寨子里都横着走,看他不惯的人多了,这还了得?
更何况,火本就是勐茶寨的忌讳,躲都躲不及,竟然还是人为?
寨主扬婆主持开了公审大会,辛酉在旭勐台上当众下跪给乡民认错,表示赔偿所有损失。
可下面有人叫嚣,不依不饶地说辛酉是景家和唐家一起养大的,焉知不是唐憾儿的事报应在他身上。
也幸好,扬婆不是老顽固,没纠结什么报应的事,只是叫唐照秋和景枫两个当众叩拜勐茶寨诸神,表明向天地谢罪的态度,又点名叫辛家主辛从绘出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辛从绘竟然在此时公然表明和辛酉断绝关系,她都没等扬婆开口说什么,先一步就讲了:“辛酉虽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却不是我养大的,既与我从来不是一条心,他的错我也不认,从今后,只当我没有这个儿子。”
辛酉跪着认错的时候没有多伤心,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而心生悔恨,可在此亲耳听到亲生母亲说出这番绝情之言的时候,他眼泪差点没忍住。
当初留学走的时候辛从绘就没送他,权当不知这事,辛酉只当她是恰巧忙着,等归国以后辛酉依然在第二天就立刻去辛家拜见她了,也没见到人。
可那时候,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自己阿姆只是一时赌气而已,只不过是从小不怎么亲厚的缘故,可他从未想到,她根本就是不想认他了。
也是,一个不值钱的儿子罢了,她跟继父又有了嫡女嫡子一堆,全是宝贝孩儿,才不会在意少一个他。
相比之下,还是唐照秋仗义的多,她几乎没犹豫,立刻当众表示这事她负责:
“辛家主既这么说了,辛酉就当是我家的孩子,我出钱来赔偿损失,另外参与救火的乡民一概都应得到奖赏,另外我还要再多出一些来分给其他诸位,请大家做个见证,若是辛家日后想要再来认回他,可是不行了!”
这话一出,就赚了一波好感,甚至有人开始同情唐照秋,觉得她是被连累的。
任谁都没想到,原本是一场火灾引发的公审,最后会演变成家庭伦理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