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灭世的罪孽确是不可原谅,但是你也该想一想,凡人在耕田种地时最恨的两种生灵是什么?”佛主笑问。
“该是蚱蜢和老鼠才对,弟子在人间时总是听凡人吵嚷着要让天下蚱蜢和老鼠死绝死尽,”
“那在山下草屋中住着的凡人最恨什么?”
“蛇蝎蜈蚣,被蛇蝎蜈蚣咬过的人都会想要天下蛇蝎蜈蚣绝种,”
“那三伏天气里,又有哪个凡人不希望天下会叮咬人的蚊虫全都死尽死绝,三九寒冬山中猛兽常下山来叼走小孩,又有哪个孩子被虎狼叼走的人家不会日日烧香上供的求佛祖菩萨三清玉帝派下天兵天将来将山中虎狼赶尽杀绝?”
“师父,弟子明白师父言中之意,但是凡人毕竟是凡人,纵是有心将天下生灵绞杀殆尽,也最多只是心中想想而已,他们根本没那个本事,”
“可是为师觉得,就算是有一天,那些凡人当真将山中虎狼杀尽,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因为既然不是虎狼,心中以为虎狼也和自己一样是天下芸芸众生之一的人毕竟不多,而即是这样的人,家中餐桌上也日日鸡羊鱼虾丰盛,甚至餐后还要煮碗燕窝羹吃,刀杀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自己也该有权利活着,凡人大多如此,相比之下,忘情想要灭世,却是因为能够听懂禽言兽语,听得见世间一切生灵的悲惨哭诉,他本性不坏,只是有些极端,凡间的现状确是很该改变,但是他需要接受的教化,却是该怎样去改变这一切,若是认为凡人消失了一切就改变了,这不是解决问题,是逃避问题,因为女娲和梵天还是会用泥土再从新造出人来,用不了多久一切就又会恢复原样,他自然是可以再灭一次世的,但是,就算是无法改变饲主只有在自己吃饱时才会精心饲养宠物,自己饥饿难耐时一样会将饲养的宠物杀来充饥的现实,那就不妨让这个世间人人都能吃饱,维持住这个三千繁华的凡尘人世虚幻的人情世态,这样他听见的世间生灵的悲惨哭诉就会少了,在这样的境况下再好好教化他,总会容易很多,但是你大师兄却只想着将鸢裳在水云洞中一直关着,但是到底要关到什么时日才可以的呢,”他说。
“师父,既然师父法力无边,为什么不能施法散化掉鸢裳他心中的魔性,这样不是更好,”
“嗯,师父确是法力无边,但是你为什么不问为师,既然师父法力无边,为何当初不让被你大师兄亲手斩杀的三百多口荼蘼皇族尽数复生,师父可以做到的,但是那样一来,全天下被杀之人是不是都该被复生,佛法逆天而行,三界就会大乱,若是佛法可以轻易依靠法力改变一个人的心性,那为师到底是佛还是魔?”他问。
“师父,容弟子多问一句,色欲,当真是人间情爱根本?”
“对世间凡夫,或许确是如此,但是对世间凡夫,亲缘也一样如此,家徒四壁又卧病在榻时,不妨试试亲缘到底能在哪里……”
“如此说来,云莲他……”
“你该知足了,”弥勒佛主淡然笑笑,“以身内三成精血救你性命,你还要怎样,你当日在水阳江中遍洒七成精血拯救下的千万凡夫百姓,现下却又有谁肯来承你的情呢?”他说。
……
……
(二)
许是当真因为腕子上那颗砗磲佛珠的阴晦功效,身为玉蝎尊皇一脉世子殿下的天蝎莲澈现下已经和身为妖精的父皇大人恩断情绝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对自己的族众当日因为以五灵真言封印自保而得以在玄天太素宫中逍遥自在至今的极好音信一脸漠然冷待无动于衷的连华严都感觉到十分不可思议,虽然他心中自是知道这是小师弟腕子上那颗佛光缭绕的砗磲佛珠经年吮吸身为天蝎世子的小师弟身内胎毒妖气的必然结果,但是这颗砗磲佛珠的效用现在看来却当真未免是有些十分过头了一点,不管怎样,莲澈他只是师父座下一个护法弟子,本不该这般经日里蛰伏在云栖寺内废寝忘食的闭目念经,念经,再念经,对寺外的花花世界从此连看都不再看上一眼,这可是件作孽的事,师父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硬生生将小师弟他给摆弄成一个不问人间世事的活死人,修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可也不是这样修的,但是若是现下自己私自做主将他腕子上那颗砗磲佛珠给解脱下来,他恍然惊醒之下,定然会对师父如此摆弄设计忿衍痛恨至极,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只是现下,这个前来报信的逝水忧云眼见得也是个不好说话的,而且还怀揣着极乐佛主亲笔手谕,该怎样才能滴水不露的先将他给打发掉呢?
逝水忧云看见这只昔日里在湿华大神手下翻云覆雨倾尽天下的小蝎子现如今却生生被腕子上一颗砗磲佛珠给设计摆弄成现下这个可怜样子,心中着实是微微有些怜悯同情,虽说五蕴皆空六根清净是件好事,但是他这六根净的未免也太过分了,念经念的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是转念一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灵山佛祖如此精心设计,想来也必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忉利天庭众神佛仙圣的脾气性子,一旦发现玉蝎尊皇一脉私下里和东海玄洲联手,第一件事即是兴师动众的派兵前来云栖寺中擒拿缉捕下这只小毒蝎子押在斩妖台上为质,但是只要父子二人断绝亲缘血脉,忉利天庭众神佛仙圣无凭无据的,也就不会再起心打这只小蝎子的主意,不管怎样,身为妖精,不管是拜在三清道祖门下修道成仙,还是拜在五方佛主门下超凡入圣,本自都是这辈子无可斟酌的唯一出路,一只本来出身本性就不是很好的小毒蝎子,让他整日里在云栖寺里坐禅念经,总好过和他父皇一起去给东海玄洲当打手炮灰,逝水忧云心知现下说服这只小蝎子回齐云山上去劝降他的父皇断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是让他以法师身份去归云山上斩妖降魔,收降玄天太素宫里那群毒蝎子精,想必他该当是很愿意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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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严怒气冲冲的回去灵鹞山上找师父去告极乐佛主的状,不管怎样,莲澈他是玉蝎尊皇的亲生儿子,虽然已经脱胎换骨得成人身,但是以降妖除魔为名出手降服自己亲爹,如此大逆不道,断却五伦,弄不好到头来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好啦,师父心中清醒的很,左右玉蝎尊皇他也自来就没认下过他这个低贱宫婢生下来的庶出儿子,不然以妖精的规矩,送儿子去三清道祖门下修道成仙还可算是条正路,送儿子来师父门下当和尚,可是要被世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嘲讽耻笑的。”
“师父,华严到现在也不明白,世人为何要这样指指点点。”
“你说的世人,只怕也只是世间凡人而已,”善逝佛主听了之后忍不住淡然笑笑,“这却又有什么可奇怪的,真正的凡人,当十辈子和尚道士也变不成神仙,既然如此,不若拼尽一生的去打拼出个千秋功业的帝王将相当当。”
“可是成就千秋帝业杀戮未免太多,好似凡人一个个的都知道阴司地狱报应,但是却又都是一幅无所畏惧的猖狂样子。”
“那是自然,天下凡夫百姓,死了之后进不进十八地狱,可也不是三千诸佛说了算的,只要玉皇大帝他存心放任纵容,师父又能怎么办呢。”
“师父,十八地狱里的罪,不是都已经让莲澈和枳沙受够了吗?”
“怎么,你心里不平衡了?”
“师父,你总该知道,世间真正的恶徒,是不会下十八地狱的。”
“是啊,能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人,能很恶吗,那是大家都在心中算准了他不会因此报复才敢放心大胆的指着他鼻子骂。”
“所以师父你是知道世间真正的恶人从来都是会被人宽容善待的了,毕竟若是不如此,自己可能大祸临头,从善人身上找缺点嘲笑,从恶人身上找优点称赞,这就是世间现下的世态炎凉,”
“那又怎办,现在莲澈他这个毁天灭地的恶名已经落下了,”灵山佛主忍不住苦涩一笑,“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样自然而然的就找上云栖寺去?”
“师父,华严只是心中担心师弟他,因为断却五伦遭受天谴,玉皇大帝他,本自即是看这只当年大胆叛逃出齐云山去的小毒蝎子很不顺眼。”
“放心,咱们灵鹞山的人,玉皇大帝他倒是还不至于随便动的,而且你可曾想过,玄天太素宫中的玉蝎尊皇一脉族众人数何止千万,咱们根本就不可能将他们尽数带下齐云山来,如此一来,玉蝎尊皇若是被设法劝降,齐云山上的玉蝎族众势必要遭受东海玄洲报复,而他若是因为武功不济而被施法收降,界时东海玄洲若是再去玄天太素宫中报复挑衅,即是无理取闹,还有你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归云教主,想必也是个聪明人,断不至于为了一群无甚大用的毒蝎子精,而坏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灵山佛主一脸气定神闲的淡然掐指揣度着说。
“哼,什么归云教主,敢做不敢当的玩意,”华严嗤嗤冷笑,“等着归云山庄里很快就开始一出狗咬狗的大戏吧。”
……
……
翌日,齐云山,桃花涧。
玉蝎尊皇虽然未曾带几个手下,但是却当真是一身金盔银甲的手提七尺长枪而来,只是时下正是四月时节,齐云山上的千万桃花都已纷纷坠落尽了,翠绿松竹半掩之间,只见一个素衣长衫的轻盈身影,手提几串杂色念珠,正寂然稳坐在望仙亭里阖闾着双眸虔心参禅打坐,口中一直默然无声的念念有词,这让一身戎装素裹的玉蝎尊皇一眼见了即在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烈焰焚心般的汹汹怒火。
“喂,和尚,本王都已经来了,怎的连站起来拱手道声辛苦都不会,敢责是念经念的呆了,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甚懂了?”
“父王,息怒,孩儿自来只遵皇家礼法,不遵江湖礼数。”
“喂,你错认了人了,谁是你的父王?”
“父王,这么多年不见,当真连孩儿的模样都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