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叫陈巧娘对她夸目相看了,如她所说,往日,田娥遇见她的时候,从来一副趾高气昂,瞧她不起的样子,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却不想今日,她又是不愿意和郭二流子同流合污来坑害自家,又是勇敢地站了出来,主动交代郭二流子的坏事,还为她说话,陈巧娘不禁想,兴许当真是自己对她了解得不够?
其实田娥还是挺好一小姑娘。
“不打紧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说话,谁都没个把门的,笑一笑就过去了。”陈巧娘于是笑着说。
田娥也跟着扯动了一下嘴角,伸手按了按发红发肿的眼角,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还在劳作中的何威,低声道:“我今日,也算丢了大脸,还求嫂子不要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才好,尤其是我娘,我怕她那火爆性子,万一听说郭二流子如此欺我,二话不说便会打上门去,到时再将此事闹大,我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陈巧娘一想到她所描绘的那画面,心下便是一惊,忙道:“你且放心回家,我一定闭紧嘴巴,绝不乱说。”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对,抬眼看了一圈,才发现男人们都还在场呢。
不过田娥方才音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在场诸人,就连开始耳背的何村长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放心去吧,田家的女娃娃。”何村长率先道:“今日之事,我们这的人,谁都不会多说出去半个字。”
有了他这句话,田娥才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喜不自胜地冲何村长道:“多谢村长,多谢何家大哥,嫂子。”
话落,幽幽地看了一眼自顾自地埋头苦干,从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的何威,只是她这一眼,又好像抛给瞎子看一样,谁都没有注意到。
她便也无法再说任何话,告了辞,便原路返家。
到此为止也好,如今她既摆脱了郭二流子的纠缠,又与何家尽释前嫌、重修旧好,一石二鸟之计已然圆满。
至于那不解风情的木头,反正数年来也不见他开口多说什么闲话,想来日后也不会多事。
她这般想着,婷婷袅袅地去了。
——
何威不多时便将确切的土地大小给丈量完了,连带着何曾光即将开好的地方,不多不少,刚好四亩。
何村长便当场掏出纸笔,写下,按了印章与手印后,交与陈巧娘。
后者眉开眼笑:“明日一早我便去县衙,将这事办了。”
“越快越好。”何村长切切嘱咐道:“去的时候也不要着急回来,多打听打听此事如何处理。你们也都听到韩差爷对郭二流子说的了?他今天做的事,得赔你们与这土地价值相等的三倍银。郭二流子这些年靠着坑蒙拐骗,揽了不少钱财,你们仔细立好后,切记,顺道请差爷为这片田地估一估价。”
虽说受了一番惊吓,可到底没出大事,若还能得些银钱作为赔偿,那真和天降馅饼没有两样了,何曾光两口子很是高兴,没有不应的。“多谢何叔了。”
“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见外什么。”何村长笑着说完,招呼干完活后,便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大儿子:“走了!”
等到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何曾光才与陈巧娘相视一眼,双双吐了口气。“孩子他爹,真悬呐!幸好咱们听了大老爷的话,及时喊了村长来。否则别说你这些天白干了,只怕还要被差爷们抓走。我看郭二流子那坏胚子,还想倒打一耙,说你抢占他的地嘞。”陈巧娘一脸后怕地说。
经她提醒,何曾光也同样想到了那新改的律条之严苛,也情不自禁露出一致的后怕之色。
好家伙,就差那么一点点,要赔偿、流四百里,服三年劳役的就是他了!
“这该死的郭二流子!”他气不过地怒骂:“黑了心肝的玩意,差点害死老子。不行,你明早早点去,最好再带上阿茗,那臭小子比你机灵,心也比你狠,你带上他一起去县衙办事。否则我怕你遇上郭家那老太婆,被人家一哭一闹就心软,轻轻放过了。”
陈巧娘刚想说儿子是要读的,年纪又小,不好掺合进来。可是听完男人后半句,想到郭家老太的做派……
能把唯一的儿子养成个二流子,那老太本身也是个混不吝的,若如男人所说,被她缠上,她能否应付得来,还真不好说。便点头同意了。
翌日天不亮,何家人便早早起来,吃过饭后,何曾光继续奉‘大老爷’的命令开荒,何月香照旧留在家中,理理家务,做做绣活。陈巧娘则带着儿子,摸黑赶到镇上,又了两钱坐了牛车,来到县上,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县衙。
公婆去世以后,家里日子越来越难过,都卖出去快二十亩地了,这县衙,她也是来过两次的。
只是每回来,那高大的朱门,和高悬的匾额,总会让市井小民如她,心生敬畏,不自觉地感到拘束。陈巧娘吞咽了一口口水,深深呼吸好几次,才稳住自己,对儿子道:“走吧。”
循着记忆找到负责此事的官房,只见今日坐于桌后的理事人,恰好是昨日见过的韩差爷,陈巧娘暗道走运,笑容比往日更殷切三分:“韩差爷,原来今日是您当值,真是巧了。”
韩差爷也认出了面前的妇人,放下正在写的纸笔,抬头笑道:“这几日都是我当值。你是来登记造册的吧,可有村长?”
“有的有的。”陈巧娘赶忙将带的东西递了出去。
核实过村长印章的真伪之后,又对过何曾光一家的户籍,他找出何家村相关的卷宗,找到何曾光的名字。
在其名下,加入土地大小、位置,注明是他自己所开之荒地。陈巧娘意思意思地交了一钱银子,便得到了一纸崭新的地契。
家中田地,便正式多了四亩。
捧着盖有官府印章的地契,陈巧娘喜极而泣。“多谢差爷,多谢了。”
韩差爷笑得温和,丝毫不见昨日面对郭二流子时的冷峻肃穆:“举手之劳罢了。对了,我昨天说朝廷想让大家伙多开荒并非虚言,自五年前江东叛乱平定,天下难得太平,人口激增,土地便不够种了。你们呀,若空得出人手,只管开荒,若有郭二流子一类的心怀鬼胎之人,想不劳而获,欺负你们,你等就只管来官府报案,自有我们替你们做主。”
陈巧娘听了,自是千恩万谢,却不敢一口应下。
毕竟,眼下家中能干地里重活的,只有她和丈夫两个人。
她是个女人,力气和精力实在有限,肯定是要以自家那十亩地为重的,至于丈夫,她说不好,那要看‘大老爷’的意思。
“差爷,那昨日的郭二流子如何了?已被县尊大老爷判刑了吗?”
稚嫩清亮的童声响起,韩差爷这才注意到跟在妇人身边的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