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揍了风知迹,被凤翕罚去蚁噬了……”他好像说累了,一条腿支起来,换了个懒些的姿势,语气轻描淡写。
阿廿苦笑,“若是我碰上你,就直接倒地认输,反正赢不了,瞎了总比死了强。”
夜悬阳点头,“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唯独沈纵……他够狠,可惜运气不好。”
他们说话的功夫,巷子里那位沈家长兄不幸摸进了死胡同,正在对着墙默默伫立。佝偻成一团的背影微微发抖,像是在啜泣,已看不出丝毫狠厉的痕迹。
“那时候我师父还在,他问沈纵何故如此,沈纵说,冤。”
“所以你才觉得他是被人陷害的?”
“囚犯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夜悬阳站起身,“无论他是否真的冤枉,尺庐山还是要走一遭的,走吧。”
二人纵身落到巷子里,鹿女侠落了地才发现自己腿有点软,出于以天下为己任的时时自省,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没刀没剑……于是默默抓紧了袖子里的伏坤鼠。
沈纵的背影还在抖,夜悬阳不说话,像是在等他。
过了一会儿,沈纵慢慢转过来,满是青斑的瘦脸扭曲的挤了挤,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尊使,您来了……”
夜悬阳没有一句废话,“我要去尺庐山,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纵点头,“我知道……知道。”
“嗯。”
“尊使,那我……”
“若有机缘,我会帮你的。”
沈纵的黑纱下慢慢溢出两道红色的血泪,青绿色的脸上愈发诡异了,但在夜悬阳面前,他不敢有太多情绪,只沉沉道:“多谢尊使。”
沈纵眼睛不便,走路又慢,阿廿琢磨着要不要弄一辆马车,夜悬阳摇头,“一心想复仇的人,不会让自己真变成残废的,你只管走,他自会跟上。”
“那他刚才……他听到无恕的声音,故意走进死胡同吗?他在等你?”
夜悬阳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时傻时灵,脑子是借来的吗?”
他总能让她瞬间没话说。
不过她也总能很快就找到别的话可说,没走几步就又开口了,“你打算就这么去尺庐山吗?要不要带个面具啊?”
“此地无银,没必要。”
“我也是为你好……”
“你分明是怕我连累你。”
“你不要把我说的这么市侩,大家以和为贵,你们谁出事我都于心不忍啊……真的!”
“……”
夜悬阳说的一点没错,直走到天黑,沈纵依然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回头看时,他还是那副行将就木的枯槁模样,可是他们俩的脚程都不慢,一个瞎子能跟得上,绝不简单。
想来也是,囚犯只比他们早一天离开风蝉山,沈纵却能同时出现在几百里之外的小镇上,虽然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此地等着夜悬阳,还是碰巧遇上了,但这牢头和囚犯之间无声胜有声的默契,让阿廿又对寂牢重新有了好奇。
从前,她以为寂牢定是个炼狱一样的地方,夜悬阳是个嗜血成性的魔头,可见到了真实的他,偏偏生了一副清清冷冷的皮囊,倒像是从萧萧尘外误入人间,与那熔炉污秽都沾不上边。
所以,她又偷偷猜测他是迫不得已,传闻为虚,看守寂牢非他所愿,可他又能把那残忍的蚁噬之法说得云淡风轻,把一场必然鱼死网破的争斗说成对方命不好,端端是看惯了杀戮的冷硬心肠……
他究竟什么样,知道的越多,就越不懂了。
从前薄阙曾告诉她,判断一个人,并非全看言行举止,往往直觉才是最准的。
可她哪儿有什么狗屁直觉。
倒不如……
她看看走在前面的夜悬阳,再看看跟在后面的沈纵,默默把脚步慢下来,磨磨蹭蹭到了沈纵身边。
沈纵的脸在晚间更瘆人了些,阿廿动了动干涩的喉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沈纵却先说话了,“姑娘,你跟着尊使,是有求于他吗?”
阿廿不答反问,“你不也是一样?”
“我比你好一点,我看不见,不会被他的皮囊迷住。”
阿廿被他说得一愣,“他的皮囊……也就那样,还没我师兄俊俏呢。”
“你对着你师兄,也会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阿廿差点忘了他有一双好耳朵,果然,夜悬阳说的听不到都是唬人的。
可是心猿意马,她有吗?
没有吧……
“你关了这么多年,口舌倒还伶俐。”
沈纵糟糕得近乎残忍的脸上露出一个大概是在微笑的表情,“有些东西,心里有便一直有,不需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