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未识原本还沉郁的面色瞬间被惊诧代替。
她抽过薄阙腰中的剑挑开包袱,血淋淋的一颗人头就在面前,眉梢眼角哪怕没了气息也依旧锐利得咄咄逼人,必然是袁十四了。
鹿未识皱了眉,在她的记忆里,薄晓的厉害从来都在嘴上,她从未见过这姑娘真的下狠手。
“薄晓,你……动手杀人了?”
薄晓的语气很平静,“袁十四伤你至此,不宰了难道留着他吗?你受的这些委屈,某些人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一直沉默的“某些人”并没有说什么,始终眯眼看着袁十四的头颅。
阿廿也盯着那颗头发呆,似乎有点失落。
薄阙约莫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声宽慰她:“你若自己动手杀袁十四,固然能解心头之恨,但见到他难免又要牵动情绪,如今这样也好,晏悉阶那边我去解释,你只管老老实实回别云涧调养身体,莫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薄晓也接口:“对啊,哥说的有道理,摆平了这边的事,咱们就赶紧回家去,我看你整天跟某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别云涧小师姐了。”
鹿未识没什么表情,“是啊,我也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闻笛师……闻笛呢?”
事到如今,她实在叫不出这一声师姐了。
提起闻笛,薄晓语气中添了点嫌弃,“她之前被袁十四操控了念境,晏悉阶说是灵髓已伤,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要我说,除非她一辈子不醒过来,否则,她犯下的那些罪孽早晚要受到惩罚的。”
鹿未识安静的点头,余光却不自觉瞟着夜悬阳。
她此刻被薄家兄妹护在中间,像是与对面那人划开成两个世界。
似乎一切瞬间回到了他们相识之前,她又重新活在了别云涧的庇护下,而夜悬阳重新变成那个形单影只的凶神……
夜悬阳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阿廿闪躲了。
尊使大人眼底收光,毫不在意的穿过两人间无形的深壑,迈步走到鹿未识面前,“你若是后悔了……”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不知羞耻,露出一点略苦涩的笑,“你会后悔吗?”
薄晓接口:“后什么悔啊?你非要害死她才罢休吗?”
夜悬阳的眼睛还看着阿廿,袖中的无恕却几乎是紧跟着薄晓的话音飞出来的。薄阙眼疾手快,一把将妹妹拉开,银链落到薄晓方才站的位置,“啪”一声脆响,砸裂了几块地砖。
屋中开始纷乱起来,阿廿听不清薄阙和薄晓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夜悬阳是何时离开的,只记得夜悬阳贴在她耳边最后那句话:“从此刻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了。”
她没时间细想,头有点晕,视线糊成白茫茫一片,摇摇晃晃一会儿,总算是倒了下去。
也算暂得宁静……
当天下午,夕阳近落时,别云涧的车马离开了问雷谷——薄阙宁愿赶夜路离开,也不肯再多留宿一晚。
鹿未识中的鼠毒不浅,烧得浑浑噩噩,靠在薄晓怀里,连晏悉阶来送行都没能醒过来。后一辆马车里,薄阙亲自押着同样昏迷不醒的闻笛。
两辆马车,把别云涧声名在外的三大弟子都收入其中,如今,却也只有一人是安然无恙的……
马车行出一片密林,树后一个黑衣人影正静静站着,面色和远行的马尘一样荒凉。
宿袂走到他身边,“真就让鹿姑娘这么走了吗?”
悬阳没回答他,沉声道:“薄阙离开闲岔关,竟没有人告诉我。”
宿袂低下头,“此事罪在属下,吴钊原本是传了信的,但信上只说薄阙匆匆离开,至于这位薄公子查到了什么,要去往何处,皆未可知,属下想着等再多些消息一并告诉尊使,谁料,薄公子竟直接到问雷谷来了……”
悬阳的眼皮又开始跳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里有了鹿未识的念境,他近来每一点细微的预感都准的要命。
他压着乱跳的眼皮,表面不露声色,转身往回走。
宿袂赶紧跟着,“尊使还要回问雷谷吗?”
“还有事,要和晏朝宜聊聊。”
宿袂瞧着他还没完全不理人,便试探道:“尊使,属下也有两件事,一直没想明白。”
夜悬阳没说话,也没不高兴,宿袂便算作他默认,开口道:“那把剑……真的是从恻澜门取出来的吗?”
悬阳的脚步停住了,回头看他。宿袂被那目光冽得一顿,赶紧问第二件事,“那尊使如何知道那颗妖兽内丹是袁十四的?属下一直以为是阮契阔的……”
这回,夜悬阳脸色没那么吓人了,收回目光继续负手往前走,口中轻道:“阮契阔受我师父恩惠那么多年,但他在蔚北还是舍了自己的命去帮袁七杀我。这样一个人,哪怕在年少时也绝不可能为了偷练古法而去违背袁七的告诫……”他顿了顿,“这世间无论多么歹毒之辈,都会有那么一个宁死都不舍得辜负的人。”
他难得如此认真的回答一个问题,宿袂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尊使也有宁死都不舍得辜负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