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镇许是真的阴气重,虽已近暮春,此处却仍有些料峭,小风一吹,很快打散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并不太觉得冷,身体却诚实的和袖子里的老鼠抖在一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只是越来越迟钝的感知让她并未注意到,身边一株古树虬枝正在慢慢伸长,无声的朝她身后探去……
此刻的夜悬阳还在屋中绷着脸。尊使大人难得有点真心实意的温柔,却被人不动声色的卷回来,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给他。
他正憋闷着,没由来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便知刚才跑掉那位是冻着了。
外面夜风拍在枯枝上的嘎啦声萧瑟得瘆人,他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默默的想:冻着了就知道回来了……
又一个大喷嚏,悬阳只觉舌尖一麻,很快又转为痛,他轻轻舔了一下,没破——外面那个废物打喷嚏咬到舌头了。
人的心思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茫然不可捉摸的时候,总能找到其他事把心底的好奇遮一遮,可一旦洞悉了一切,便会不受控制的被牵走所有的注意。
哪怕是二十多年不讲人情的尊使大人也不能免俗——他反而在意尤甚。
尤其是对阿廿敌意和警惕消除以后,她的感知对他而言就只剩下了玄妙,越是了解,便越是能捕捉更多细微之处,甚至勾起了他些许欲拒还迎的窥探欲,中间夹杂着零星良心发现的怜爱。
夜悬阳坐了大半个时辰,鹿未识一直没回来,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在外吃风的那位迟钝的小师姐可能并不太难受,平白替人挨冻受罪的是他夜悬阳。
尊使大人找到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追出去的理由,于是故作无奈的缓了口气,闭眼感受外面的风吹在阿廿身上的力道,很快判断出她是逆着风走的,便抬步出门去了。
找她并不难,夜悬阳很快瞧见那小女子,她正漫无目的的瞎溜达,浅色衣衫在黑夜里似一朵微凝宿露的木芙蓉。
他闷闷的想:离开我,步子倒是轻快了不少。
他别扭又踌躇,犹豫半天还是没上前,眼睁睁看着她又远远在夜色里消失了。
不知何处有夜鸟悲戚戚的啼了一声,紧接着似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穿透夜风传进他耳朵里,夜悬阳熟识无数妖兽的神经突然敏锐起来……
远处,一道细长的黑影已经攀上了阿廿的后颈,阿廿只觉脖子一紧,暗道不好,却被那黑影锁住脖子摔倒在地,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拽着脖子向后拖去。
她用手抠着那禁锢她的东西,给自己扯出一丝呼吸的余地,混乱中觉得那手感像一株藤蔓。
转瞬间她已经被拖出几丈远,来不及再思虑。阿廿咬咬牙,一手继续扯着脖子上的枝条,另一手朝旁边张开,一段让人头皮发麻的剐蹭之后,她的手终于勾住了路边一颗树,停了下来。这猝不及防的停顿,脖子上的藤蔓立刻紧了,阿廿呼吸已经完全滞住,一双眼睛憋得通红,用尽最后的力气,后肘撑住地面,整个人滚了半圈,面朝下砸在地上,然后顾不上泥土枯皮,张嘴咬在那散着黑气的藤蔓上。
那一刻,她脑子里没有任何念想,全然不顾自己的惨状,只死死咬着不放,像一只永远不会力竭的小狼,和对手无休止的耗下去。
远处,一双眼睛正无声的盯着她。
夜悬阳本想去救,刚要出手,却见那废物竟还有些狠路数,便下意识的慢下了脚步。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成为别云涧三大弟子之一,只靠容貌和弄虚作假必然是不够的,从前他以为她是靠深藏着的高深念境,如今知道她没有念境,那她还能靠什么呢……
他这好奇的犹豫和他对鹿未识的愧疚矛盾交织了一会儿,那姑娘已经满眼血红的咬住了对手。
夜悬阳能感觉到她几乎一丝气都透不出了,却分毫没有松口,直咬得齿间剧痛,双耳嗡鸣。
脖子上的禁锢不知何时慢慢松了下去,那东西几乎是逃命似的贴地跑了。阿廿终于得以缓息,整个人完全脱了力,连滚带爬的挪到一个空旷些的地方,从袖子里掏出伏坤鼠,把它脸朝后放在自己肩头,和小耗子做彼此的后背。
然后,她垂着脑袋,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夜悬阳揉了揉疼得像要断了的脖子,脸上却露出一丝笑。
和鹿未识相处了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这小姑娘配做笙闲的徒弟了。
他悄悄抬手,给阿廿周身施了道结界,然后转头循着那精怪逃命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