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已经离开风蝉山一年了,竟然又穿回了这双靴子。
“看来风二少主还记得这个印记……也对,当年要不是你风二少主帮忙,我哪有机会赢得蚁噬呢?毕竟我是寂牢多年来唯一靠蚁噬走出来的囚徒,我当然要穿着它专程来感谢你。”
风二少主终于肯直视宿袂的眼睛,入目是那人险仄的笑。
多年前,风作寒第一次见到宿袂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
那时候宿袂为了赢得蚁噬,需要凑几味药。
那时候的风蝉山牢房还不叫寂牢,舍寻治下虽不像夜悬阳那么狠绝,却也断不可能给他有找药的机会。
这位囚徒挖空心思未果,于是乎,盯上了风家二少爷。
彼时风作寒尚且年幼,却已经痴迷夜悬阳近乎病态。在他跑进牢房多次都未见得悬阳之后,一个囚笼的角落,有人轻轻叫他。
那眉眼清秀的囚徒凑在牢笼边,笑容挤在笼栏的缝里,低声对他说,“少主想见小尊使……只要捅我两刀,他自会去找你。”
风小少主天生对人心丑恶悟性极高,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片刻之后,这孩子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捅了过去。
当天下午,夜悬阳便冲进了风作寒的房间,怒目而视,抬手便打,若不是舍寻及时赶到,风二的性命怕是要交代在那天了。然而风二却暗自欢喜,因为这是夜悬阳第一次主动来找他,第一次把他当成一个对手……
那囚徒伤势不轻,只能被拉出牢房医治,几日之后,他勉强能起来活动,打晕了守卫,趁夜摸到了风知迹的房间。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几日后,囚徒拿到了他所求的药,还多了一瓶护心丸……
他终究赢了蚁噬,离开了那座牢笼,被舍寻收拢,烙上血契,此生只能忠于夜悬阳,转头又被送到风知迹手下,成了卧底。他生出了千百张面孔,每一张都足以迷惑人心,却唯独在此刻,当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当年捅他两刀的小少主,恨意喷薄而出,冲乱了他素来温和的脸。
“宿袂,当年是你心甘情愿陪我玩的,若不是因为我那两刀,恐怕你连赢得蚁噬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若不是因为你,连蚁噬都不会有……这么绝妙的主意,你那个被酒色掏空的兄长怎么可能想得出来的?”
风作寒眼中有一瞬闪躲,“你说什么?”
宿袂笑得有点漂亮,“风二少主,有时候输赢不在于你自己,身边的人也要**好才行,你以为你杀了风知迹,就高枕无忧了吗?那蠢货早就告诉我了,他还说,我应该谢谢你……这不,我现在就好好谢谢你。”
风作寒还想再说什么,下巴却被捏住,一颗散着臭味的药丸囫囵被塞进去。“风二,你那么喜欢蚁噬,我今天就好好陪你玩,玩到你尽兴为之。”
风作寒还想再挣扎,眼前那张脸却慢慢模糊下去了……
风蝉山的另一个房间。
吴钊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见了张涯就嚷嚷:“你那破畜生太难骑了,是不是你教的?这一路差点摔死我……”
张涯没吱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夜悬阳正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单手撑着头,整个人都在烛火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一尊石像似的。
吴钊一缩脖子,无声问张涯:“怎么不早告诉我?”
张涯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吴钊没忍住又偷偷捅张涯,低声耳语,“小尊使……是不是药劲儿过了?”
张涯点头,“估计比之前还难熬。”
“这脸色,我怎么老瞧着要够呛呢……”
话音没落,就挨了张涯一杵子。
夜悬阳总有堆成山的麻烦,从前横竖还有力气打人骂人,张涯也懒得管了,但是眼下,张涯也不得不忧心,这祖宗确实不大好。
不同于往常伤病时的安静,他这次疲惫得近乎阴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归西,又好像随时有可能取了谁的命。张涯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却又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他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如今这幅样子,才是传说中寂牢尊使的样子。
张大阁主轻轻叹了口气,“从前受的冤枉堆成山,也没见他这么急过,如今都这样了,不好好歇着,非要打下风蝉山,你说他脑袋里究竟想啥呢?”
吴钊略带鄙夷的瞧了张涯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啥?”
“从前被冤枉的是他自己,如今受委屈的是鹿姑娘。小尊使必须取了风二的性命,才能证明他不是风蝉山的内应,如此,鹿姑娘便不是引狼入室的叛徒。”
张涯一脸受教,“好像有点道理。”
吴掌柜扬了扬他那张随时要给夜悬阳发丧的脸,“对了,风二抓住了吗?”
“自然。”
“宰了吗?”
“还没。”
“你们等啥呢?咋还不动手?”
张涯瞧了一眼阴影中闭眸的夜悬阳,见他仍没什么反应,才轻道:“小尊使还没发话,谁敢动手?”
“就算眼下不取他性命,折磨他一通也解解恨啊。”
张涯冷笑,“折磨他这样的事用不着咱们动手,定然有人要去抢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