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两人悄然回了清秋院。 见腊月这般悲怆的神情,沈湘雪也只好提出自己明日陪她一道前去送膳,这才好不容易哄了她睡下。 而究竟世子是否当真这般,如今尚未可知。 直到房中众人皆睡下,窗外的虫鸣不歇,沈湘雪这才又披着外衫行至院内。 荣国公府到底是高门大户,就连婢女们所居住的院落都建造的都是玲珑剔透,典雅精巧。 倒是比原先在江家好上许多。 江家经营着沂县的布庄,虽说世代行商,不曾出过什么高官贵爵,但江家的布庄早些年也是皇商,专供宫中显贵,可谓是风光一时,如今在沂县也可谓是有名的富商。 她原先正是沂县江家大房的嫡出小姐,不过到底名不副实。 而父母早逝之后,沈湘雪在江家便彻底没了倚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她自幼便是听着其他房的孩子喊自己野种,却也只能默默受着。 祖母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此事发生在家规礼数森严的江家。 几月前,沈湘雪分明记得是家中的六妹妹定下亲事。 可对于内宅之事,多数时候她都无权干涉,在府上也无可说知心话的人,因此也并未放在心上。 随后,就在大婚的前一日,这位六妹妹则悄然闯至了自己的雪院。 沈湘雪和二房三房都鲜少走动,当日虽说觉得古怪,却也未看出端倪。 直到,自己喝下六妹妹递来的那杯酒水…… 待到自己清醒之时,则已然在花轿中,连嫁去何处都无从获知。 只不过巧合得很,大婚之时遇到了匪寇作乱,她大概是趁乱得以逃生。 在她生活的十五年里,未能求得半点顺遂,如今也早已看开。 翌日,两人带着早膳一道前往凌烟堂。 时逢初夏,院内层层叠叠一片艳丽。 外头的小厮大老远看见有婢女到此,心里暗忖这又是第几个新来的人,连忙上前带路,引着两位到了房门口。 虽只是站在门口,可两人心尖还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大概先前来过的婢女们亦是同等心境。 沈湘雪稍怔,眼神很快从一旁的男子身上落了下去。 “请。” 小厮待两人很是温和,推门示意。 沈湘雪和腊月眼神交换,顿时心中宽慰了许多。 两人未发出只字片语,只是微微颔首,便放轻了步子,进了房。 床幔拉掩着,因门窗紧锁,光线并不是很好。 沈湘雪垂眼,踏过暗红短绒毯,忽然眼前最后的一丝清明灭了。 是外头的小厮替她们掩上了门。 面上不露惧色,可心头却起伏得厉害。 两人在房中逡巡着,却未曾发现世子裴千衡的踪迹。 是否不在房中? 可外头的人为何放两人入内? 沈湘雪小心地朝床前走去。 “世子。” 她尽量保持着清醒,不敢多说一个无用的字眼,生怕出了差错。 只是,床榻的那一端,却迟迟未曾有任何动静。 里头的人也不说是要撤下,还是要留着,没有做出回应。 沈湘雪朝前走了一步,便闻见房内淡淡的苏合香料以及黄梨木散发的幽香,若即若离。 还有一丝苦涩的药味,她最是熟悉不过。 而一旁的腊月自打进来后便脸色煞白,愣是在原地停驻了半晌。 见阿雪姐姐早已上前,她这才回过神,弱弱跟在她身后附和了一声,“世子?” “阿雪姐……”腊月在她耳畔轻声,“世子怎么不在啊,那我们要回去吗?” 沈湘雪心中的念想不住翻腾,浅嗅着房中被冲得清浅的气味,不由得拢了拢眼眸。 “怎么办啊——” “别出声。” 沈湘雪低声道:“房中你可闻到了什么?” 腊月眼下只想快些离开,自然只闻得到面前的菜品。 见身旁的人怔怔摇头否认,沈湘雪眼眸稍敛,压低了声音:“有…血的气味。” 世子房中,为何会有血? 腊月脊背缩了缩,一下子呀出了一声。 “世子……”腊月张了张嘴,双眼睁得滚圆,“世子不会是,在房中杀
人了吧?” 寻常人自然是不会在自己房中做出这般有损私德之事。 但,他是世子。 尤其是,原先他的那些传闻…… 倒也未尝不可。 “别怕,”沈湘雪面上强忍镇静,转身劝慰道,“若是当真杀人,世子又岂会留下蛛丝马迹?兴许只是我判断有误。” 只不过,很快沈湘雪又想起昨夜一事。 崔管事当时是在隐瞒些什么事,为何忽然招了那么多人入府,府上原先的老人却是鲜少在府上见到。 他们,又都去了何处? 是否当真与世子有关? 两人尚在房中不敢妄动,只见里间传来渐起的跫音。 两人朝身后不远处的净室方向巡去。 从净室中走出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长眉微挑,棱角分明,气质凌然,狭长双目疏离不可逼视。 眸中傲慢嘲弄仿佛与生俱来,给人一种不可直视的疏离。 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裴千衡身上穿着一件松垮的锦白色中衣,显出一段清晰的锁骨,周身还氤氲着带出净室的水汽。 而沈湘雪的眸光则专注在他的手上。 只见他右手搭着一方汗巾,玉濯般的指腹上还沾着淡淡的血痕。 好整以暇地擦拭着,丝毫未见慌乱。 沈湘雪缓缓敛眸,只得将头埋得低些,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如今实处夏日,伤口并不容易愈合,她髌骨处的伤口也是日日换药,反复清理。 那股血的气息,这些时日,她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不会有假。 眼下气味更是浓郁了些。 腊月连忙噤声,生怕多说一个字也是错。 也不知适才说世子杀人的那句话是否被他听见。 “何事?” 他的声音泠泠响起,犹如切冰碎玉。 沈湘雪垂眸,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世子……” 她思虑了一下措辞,“奴婢们奉命来送早膳,听闻世子近来食欲不振,因此小厨房今日做的都是些清淡的菜品。” 昨日她参考前些日子其他人送膳的情况,世子所食甚少,想来是夏日暑热,心中郁结所致,因此特地嘱咐了府上的厨子单独备菜。 所幸娘亲行医,她还懂些医理。 见裴千衡未再开口,沈湘雪连忙将食盒提至桌前,启开食盒顶盖依次摆好。 腊月仍旧杵在原地,听着身旁沈湘雪极轻的动静,不敢大口喘气。 直到布菜完毕,沈湘雪才转身,语气轻缓:“世子,清炒莴笋、酱汁蕈菇、鲜虾蒸包……这几道菜都甚是清淡,不妨现在——” “下去。” 裴千衡声中携雪,语气不善。 一旁的腊月早已吓得浑身发颤,磕磕绊绊地应了几声是,连忙行至桌前,准备撤下。 “可说要撤菜?” 腊月险些砸了手中握着的汤匙,乍然一惊。 沈湘雪深谙是腊月言行错意,连忙盈盈行礼,“世子恕罪,奴婢们这就退下。” 虽说有些波折,但左右不过是训斥几声,还不算太差。 腊月也跟着福身,示意告退。 总算是有惊无险。 两人离了房,在不远处的长廊下等着世子用膳。 听闻世子不喜旁人在一旁候着,这些时日的多数婢女也是如此。 沈湘雪脑海中仍旧挥散不去适才裴千衡指腹染血的画面,直到腊月轻唤了她好几声,才抬眸回神,“何事?” 腊月拧着眉头,一脸委屈。 “我、我刚刚看见世子手上有血呢……” 她自然也注意到。 “阿雪姐姐,你说世子会不会听见我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啊,他刚才的眼神,简直要把人吃了一般,怎么办啊……” 这些时日,沈湘雪也瞧出腊月心思过于单纯,说话又是直来直往,安排此差事给她,着实是让她吃力。 和原先在江家一样,沈湘雪需得看着祖母、婶娘的脸色,不敢有半点怠慢,这么多年亦是未曾出半点差错。 而如今,她只想在府上暂避一阵,待找她的人悉数放弃,日后再赎身离开此处。 眼下,就必须要安稳地活下去,才有希望日后顺利离开。 “
稍后我进去收拾碗碟即可,你也放宽心些,先回去罢。” 腊月怔了怔,“可是,世子……你,可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