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下楼去准备席面了,邓碧早和唐憾儿在这细细解释:
“在高祖上他与我家是同宗,本已经很远的关系了,是幼时他阿姆将他送到我家来做工,见过几回,那时我家也不过刚刚富裕起来,勉强在木户里缀个尾,平日用不了那么些人,他那时又小,因此做了没多久,就打发了,后来只听说是来了唐家。”
后面的事唐憾儿差不多是知道的,阿坤家里只剩一位病弱阿姆和一个待娶的幼妹,全靠他一人养家,每月拿了工钱便为母亲取药看病,又攒钱准备给妹妹纳夫,十分穷困。
难得他在这样的家境里长大还生得十分活泼乐观的性子,算计是算计了些,可这一年看下来,本性并不坏。
唐憾儿想着,只要他不做太过分的事,自己是能容他的,可千万别走岔了道,得存个机会提点他一下,于是心思一下子回到了除夕那夜。
“人在哪儿呢?本小姐来了,也不迎着?”
“别是鸿门宴吧,骗咱们来喝风的!”
院子里老远就听见喊声,是黄素馨和韦桐华一起到了,把人惊回了神。
邓碧早一边下楼一边就开始回嘴了:“黄姐姐,咱们几个闹闹倒罢了,你一个做了少主成了年的人,也跟着来闹。”
黄素馨还没说什么,韦桐华先笑了:“少主怎么了?憾儿不也是少主,照样跟着闹,可别叫这身份拘束了。”
偏这时候阮莹进来了:“少主,我来迟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伙人齐齐看向她:“你这才真是被拘束着了,刚说了不在乎身份。”
阮莹不好意思:“规矩不能坏的。”
黄素馨打趣她:“说不定哪日你家岁宁就纳进来了,到时候唐少主还要叫你一声阿姐呢。”看样子她竟是不知道阮岁宁向黄素香示好的事。
阮莹尴尬了一下,没说话,反而是唐憾儿替她打圆场:“馨姐姐你可小声些,溪午还在房里,说什么纳夫的话,都是谣传。”自从纳了黄溪午,她就不好再叫她阿馨,要称一声姐姐的。
黄素馨恍然想起什么来:“哎,你可提醒我了,齐爹爹托我带几样吃食给阿午,请示你一下,我去瞧瞧他成不?”
因是出了嫁的男子,该有的规矩是要有的,黄素馨当此一问,也是面上大家好看,唐憾儿当然不介意,立刻招杏核儿给黄素馨带路,自己则留下来招呼这些小姐们。
不多时,范深秀来了,彭璎随后拉着郑家的郑信蓉一同过来:“瞧瞧,我带蓉姐姐来了。”
唐憾儿出于礼仪周全给郑信芙下了帖子,她自是不肯来的,本来以为这就算了,不料庶妹郑信蓉知道这事,有些动心,她年岁不大,还没开始交际,但因私下与彭璎交好,便托她带自己过来。
来了都是客,郑信蓉既主动结识,唐憾儿自然是很愿意以礼相待的。
今天与那夜不同,她们都只带了一两个随侍,人也不多,唐憾儿觉得此时正午的阳光晒得暖暖的,院子里不太冷,便叫把席面摆在东厢的芭蕉树下,几人彼此寒暄着落了座。
说是不太冷,毕竟是冬日,几个人握着各自的暖炉不肯松手,连连叫着赶紧上热茶。
唐憾儿茶艺学了个皮毛,此刻颇有些生涩地为众人泡茶斟茶,只是她们还未来得及调笑她手艺,就被那香甜的桃子味迷住了。
“憾儿这是什么?”邓碧早一激动,名字都叫出来了。
“要不要加些奶?”唐憾儿不答反问。
“可别,奶香喧宾夺主,就不美了。”邓碧早又深深嗅一下。
阮莹听她舅舅阮纹管事提过一回,猜出几分,但拿不准唐憾儿心思,自然不会主动说什么。
还是韦桐华机灵,笑着说道:“我猜是唐家又出了什么新茶,特意叫咱们来尝的,还说不是鸿门宴?”
“你只说好不好喝?”唐憾儿故作高深。
范深秀品了又品,此时忍不住插话:“唐小姐,这是茶中原味,还是另加了果子?”
彭璎嘴快:“若是附加香,怕是唐姐姐不会这样得意,我猜是激发的茶本味。”
郑信蓉不说话,只点点头表示应和。
唐憾儿不回答,反而站起身来:“馨姐姐怎的还不来?他们姐弟情深,把咱们丢在这里,等我去叫她来,再一起聊。”说着又问阮莹,“阮姐姐,我记得那日斗茶会上你是第四名?方才我献丑了,接下来请你为大家斟茶好不好?”阮莹忙应了,叫她先忙去。
主楼里面静悄悄的,因此黄素馨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虽然她是压着嗓子的。
“你既已嫁人,就该以妻为天,不可再左顾右盼。”
“阿姐,你顾着黄家那一大摊子事,就别操心我了。”黄溪午语气里竟有些不耐烦。
“别怪我说你,只要你一天姓黄,我就得约束着你。”
黄溪午提高了声音:“约束,又是约束!我受的约束还少吗?在黄家不自由,到这里还是不自由。”
“你才读了几年,胡说什么自由?把个‘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阿姐!你是不是管的太远了些!手都伸到我妻家来了!”这样嚣张的黄溪午可不是在唐憾儿面前唯唯诺诺那个了。
“你——你也知道她是妻主,还做那样悖德之事!”
耳听得黄素馨的火气都压不住了,那一刻,唐憾儿甚至以为黄溪午要挨打了,可随即听到了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的声音,想来黄素馨气归气,没能下得了手。
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唐憾儿虽然心里很想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多少有些站不住,想了想,还是敲了门。
门里头安静了一瞬,随即是黄素馨来开的门,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憾儿上来了?”又回头冲着黄溪午,“阿午,你不是说给妻主绣了手炉套子?正好亲自送她,省的我捎带了。”
黄溪午显然是愣住了,似乎是想反驳又无从开口,有点不情不愿去开了衣柜,拿出来一只精美的手炉套,正是绒花绣,而她一个外行都看得出那绣工精湛。
唐憾儿接了过来,摩挲了一下,有点笑不出来,这是她一直盼着的物件,却不料是这样一种情境下得到的,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黄溪午,索性只对着黄素馨说话:“馨姐姐,咱们下去吧,她们都等急了。”
黄素馨挽住唐憾儿的胳膊,两个人就那么下楼去,把黄溪午丢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