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夜,唐家老少齐聚一堂,唐照秋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唐憾儿,进一步肯定了她对家族的付出,不过最后还是多加了一句:“莫要急出头,这茶乡古寨虽民风淳朴,也不是全然没有争斗,凡事多留一分余地。”
唐憾儿应了:“多谢母亲提点,憾儿谨记。”
景枫笑盈盈看着唐照秋:“今日是家宴,家主多开怀一些,你这一叮嘱,他们又拘束了。”
唐照秋也就笑了:“好,不提了。这一年来诸位的辛劳我都看在眼里,今日不一一点出了,一会儿自有丰厚奖赏,这会儿就请大家尽情畅饮。”
其实不光这一年,近几年唐照秋开怀的时候都很少,家中无女嗣,唐嵚有离心,唐岚不顶用,家族生意亦有颓势,她心内焦急,面色不善,对谁都不够温和,但凡有点闲心,也只是同阿星阿辰寻欢作乐,甚至冷落了作为正夫的景枫和曾经最得宠的韦庭辉,更别提时常外出的那几位了。
而自从唐憾儿来到这儿,除去最初的不够熟稔,后来的日子里她铆着一股劲儿往前冲,为唐照秋分担了不少,虽说担起家族还早的很,但唐照秋看在眼里,亦是觉得开怀许多,因此整个家里都跟着沾了喜气。
众人吃吃喝喝,一直到天上缀满了星子,早有奴仆在院子里摆好了供桌,唐照秋便领了众人一同祭拜。
勐茶寨有自己的种茶历法,但除夕依旧是十分隆重的,仅次于一年两次的祭祀大典,在这一日,家家户户都停下自己手中的事,养老堂里的人也都会被各家接回,外出游子也会归来,所有人聚在一起,上告天地,下祭祖宗,送走前一年值岁大神,迎来新一年开春纳吉。
这里没有冬雪,氛围上并不像北平那样有过年的感觉,然而,有孩子们在堂前嬉闹欢呼,亦有红艳艳的窗花灯笼装扮一新,还是让唐憾儿感觉到些许节日气息。
比如这会儿,虽然祭拜时寂静无声,可那香烟袅袅,伴着梅香隐隐,也引起了唐憾儿对童年那少有的温情记忆。
回想去年这时候她在冰冷的路边旅馆里生着病,和小晃抱在一起熬过了有生以来最差劲的一个新年,相比之下,此时已经很幸福。
唐憾儿悄悄摸了两颗糖,剥一颗含在嘴里,又剥另一颗递到黄溪午的唇边,小声道:“溪郎,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放了酒酿的溏心,你尝尝。”
黄溪午眨了眨黑眸子,张口接了。
很甜,亦有迷离的酒香,缠绕在舌尖。
黄溪午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看自己的唐憾儿,也很想回一个笑容,可是僵了僵,笑不出来,又默默垂了眼:“好吃。”
依旧那么冷淡!唐憾儿转回头去,方才升起的那点喜气全没了,又变为了落寞。
这个时节的勐茶乡并不萧索,到处亦是绿绿的,不过茶树也并不再生新叶,而是挂着一枚枚茶果,圆溜溜很可爱,可是唐憾儿觉得黄溪午就像那茶果,既不能做茶,也不能吃,好看是好看,可全无意趣。只在冬日里挂着赏景,聊胜于无。
祭祀的人全都是唐家人,守岁的便连景家一起了,景楸带着为数不多的景家人在隔壁景家老宅里祭过祖,便陪景老太太一早去睡了,留了小辈们都跟在这围炉熬夜,吃着喝着聊着闹着,唐照秋的几位夫侍又聚在一起下棋打牌斗酒,倒是热闹。
景枫是景老太太的嫡次子,景楸为三子,庶出,另外还有一嫡长子叫做景柏,嫁给了辛家,生有嫡长子辛酉。
据说辛家当年也是大户人家,远在寨子的另一侧,隔了几重大山,后来低调了许多,平时也很少走动,不过,不走动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远,而是这景柏已经因病早逝。
辛家家主另续了弦,偏这后爹自己又有了儿女,对辛酉十分不好,景家一气之下将人接回家来养大,去年已将十五岁的辛酉送去留洋了。
此刻,正有景家旁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在逗着傻唐岚一同猜拳赌糖果吃,而唐崇坐在郑梦京膝上来回数着一把小金桔。
景枫原本坐在唐照秋旁边的,渐渐地被孩子们吸引了,坐过去递给唐崇一块点心,逗他背诗来听,跟着自己也乐了会儿,然后又给其他孩子们剥瓜子吃,过了一会儿,口中似乎是不经意的感叹了一声:“嵚儿和酉儿也没个消息,真叫人惦记。”
唐照秋正在和韦庭辉说话,听见这话看他一眼,面上也带了一丝愁容。
韦庭辉道:“前几日听说我甥女棣华来信了,说是他们都在一处读,平安顺遂,且阿酉也写了信的,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韦庭辉和景枫一直不大对付,此时却肯说辛酉的好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唐照秋,至少有一人是安康的,只因唐嵚的确是丝毫消息都无,叫人不知该怎么劝了。
唐照秋不接他的话茬,却突然冲着唐憾儿发问:“憾儿,你和你娘亲有没有通过信?”
唐憾儿正和黄溪午相对无言,想着要不就和小晃一边聊天去,猛的听见问,还懵了一下子,才道:“回母亲,憾儿不曾写信。”
她是怕唐照秋心里膈应,特意断了联系,想着以后关系稳定了再说,最后一次给亲娘唐映秋寄信,应该是在来的路上到达南屏府的时候,信里写了自己即将进山,等安顿下来便回她,后来就一拖小一年了。
偶尔夜里难眠,也不是不想的,可自小她就被迫习惯了母女关系淡薄的日子,生生逼着自己压抑下去那股酸涩,独立强大起来。
在尹家的时候有乳母陪着,后来就是小晃陪着,每每她心情低沉叫小晃半夜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又想亲娘了,或者说,她想着的不是唐映秋那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母亲的形象。
唐照秋抚了抚额:“得空给她写一封吧,叫她知道你在这儿过的好不好。”
她不过因为自己思念儿子,想到唐映秋必然也思念女儿,因此发了善心,而唐憾儿听来自是另有深意了:“是,母亲放心,明日我便写,正好也要问问有无兄长的行踪,请他们多打听一番。”
自然,这样的回答又得了唐照秋和景枫多一份的好感。
小晃在门口摆弄烟花玩儿,忍不住伸头往里看了唐憾儿一眼,只他懂得,小姐自从来到这里,无一日真正放心,时时处处拿捏着,言行举止全是机锋,为了博得真正安身立命的机会,始终不够放松。
因此,他吃醋归吃醋,还是盼着她能有个贴心人,知冷知热,能让她轻松一些,开怀一些,那黄侧君进门一个月了,一直不咸不淡的,反倒叫小姐宠着他,看着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