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起给唐照秋的信里附了一封小信,并未封漆,又经了唐照秋的手,以示心底坦诚,唐照秋看了前面那些客客套套的汇报行程及感念之语,便把小信给了唐憾儿,告诉她若是回信不必通过自己,一副不大计较的模样。
唐憾儿也知道唐照秋看重樊云起,之前叫她来见那一面便是支持他们接触的意思,因此也不端着了,当下应着,接了信回去拆。
“憾儿吾妹”,唐憾儿看着这几个字忽然眼睛发酸,还好,紧接着他就一板一眼地客气了几句,然后话题一转,提到他这路上见闻。
樊云起出了勐茶寨,先到南屏府、然后桂岭郡,再往北过崇庆府,转头一路向东,经粤西省、粤东省,达富见市,停留月余,最终到了广洲,入国立忠山大学农业系。
临行时唐憾儿同他说过,请他方便时关注一下外面的茶叶市场,虽然早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没想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上心。
樊云起说,粤西粤东一带如今乌龙茶兴起,绿茶销量虽表面上销量减少有限,但市场正在被乌龙茶一点点挤压,而再往东的富见市,因地势多丘陵,多种乌龙茶之中的岩茶类,“岩岩有茶,非岩不茶”,其“岩骨花香”已蜚声中外。
富见的岩茶唐憾儿之前听说过,古有诗云:“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却不知已轰动到这个程度。
如今忠国的政至经纪状态早已不是当初清廷的闭关锁国,而是同周边附属小国月本、矮丽、喊国以及东南亚等地都开通了商贸往来,茶叶外销一项占了巨大比例。
信的最后,樊云起极其克制的附了一句:“吾妹安好?”
唐憾儿心里一动,又强行压了下去,拿起笔来,开始回信。
写点什么好呢?
告诉他自己参加了祭祀大礼?告诉他自己正式入了唐氏族谱?告诉他自己下个月就要纳侧夫?告诉他不出意外的话韦阿谣也要纳进来了?
想来想去,难以下笔。
唐憾儿承认自己对樊云起有好感,那样一个有才有貌知情识礼的好青年怕是没人不喜欢吧?
可要说再进一步?
以唐憾儿目前的心情来说,还做不到,一边准备娶别人,一边跟另一个谈情说爱,实在是会让她想到自己那个渣爹。
最终,唐憾儿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只客客气气地感谢他这一路的辛苦调查,请他再寻访新的制茶工艺。
她有个不成熟的打算,或许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开始在勐茶寨试制乌龙茶,这里亦是群山环绕,跟富见市丘陵地势相似,说不定适宜生产岩茶。
最后落款:妹安。
不料,回信才将将寄出,新的信又来了。
唐憾儿掐算,这回信她拖了三天,又写了两天,加上小厮芥童去往南屏府邮局的两天,也不过七天的时间,芥童到了邮局寄出回信,当场就领了第二封回来。
这封已经是单独写给她的了。
大约他是写了一封紧接着又写了一封,自说自话,并没有一定要求她回信的意思,不强求,也是端着的意思。
信里还是一贯的开头:“憾儿吾妹”,然后是樊云起进入大学后的见闻,比如说虽然是农业系,却也教国和历史,再比如还有一位国画大师温先生非要主动给他们上美术课,说观察植物花草要能随手画下来才好。
樊云起说自己是学过些学的,诗词歌赋倒是不怕,水墨画也有些功底,但实用美术就很发愁了,因此已经购入全套的水粉笔,随即就跟着温先生去田里画稻子。
随信而来的果然就有一页毛边纸,上面画了一只展着双臂的螳螂落于稻叶之上。
唐憾儿忍不住噗嗤一乐,仿佛从樊云起那古板克制的面孔下终于看到了一丝孩童般的顽皮。想来他也不过十五六岁,身为没落樊家的嫡长子才生成那副重担一肩挑的沉稳性子,而内心的一隅总还藏着些长不大的心思。
这一点上,他同唐憾儿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憾儿吾妹,上封信到达寨中的时间大约是祭祀大典之时,我猜测你或许会很忙,因此虽盼着,却也先不等你的回信了,忍不住又写了这封‘碎碎念’,希望在你忙碌之余能读一读,寻得些许乐趣,那我便达成所愿了。祝安。兄云起。”
唐憾儿沉思良久,再次回信,这次终于肯把自己参加了祭祀大礼,且已正式入了唐氏族谱一事写进去了,告诉他如今寨子里在修路,今后出行往来方便了,而自己,虽忙碌却也内心“无聊”,很盼着多来些“碎碎念”,好叫她感受些许外面大千世界的乐趣。
最后,隐晦的提了一句,大典上自己穿了茶乡礼服,扎了盘头满辫,戴了银铃,倒是好看。
信寄出的同时,芥童再次带回了第三封信
樊云起似乎真的没有在等回信,而是按照自己的时间每七天写一封寄回来,因此直到许久之后唐憾儿收到的某一封里才能看出是收到她回信之后的回信。
“憾儿吾妹,收到来信,心情激动,如久盼甘霖而终至,如他乡孤寂遇故知——
原来你真的会认真读我所说所写,也幸好你真的觉得有趣而不是嫌我聒噪,自然,我也从未聒噪过,一向谨言慎行久了,竟不知原来有这样多的话想说听你提及典礼服饰,想象了一下你的模样,大约还是与茶乡女子不同的,脑海里总是出现女学生的模样,如同我这里新认识的同学们,只是她们大多穿着青蓝衣裙,剪了妹花头,不及你的卷发好看卷发自是戴不了铃的,就,很美好”
樊云起果然看懂了,主动提起了铃铛,唐憾儿心里微微颤抖,又激动又怅惘。
他动心了吗?她自己呢?
唐憾儿决定把黄溪午的事坦白,不能再继续瞒着他,算着时间,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自己该是已经把人纳进来了,不该再以单身的身份同他交往。
自然,勐茶寨中人大约是不在乎的,可此时的唐憾儿尚未能入乡随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