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守礼不是君子。
他重色轻妹。
他的眼里只有唐离和唐离肚子里的那块肉,一刻也没离开过。就连和柴守玉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也没有转过来。
他说:“玉儿啊,唐离被你照顾得这么好,你居功至伟。”
还说:“我喊唐离,你也能这么喊么,没大没小,该改口叫嫂子了。”
唐离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
柴守礼更来劲儿了,狂热的欢喜让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左一句唐离,右一句唐离,直到女医进来,他才想起正事儿。
“薛大夫,你来给夫人把个脉,看看夫人的身体如何,适不适合舟车劳顿。”
柴守礼想得周到。
薛女医医术虽不及宫中太医,却也是洛阳城中有名的,只不过碍于女子身份,得不到应有的礼遇。柴守礼待她客气,她便路远迢迢地跟了来。
她把手搭在唐离的手腕上,把完左手换右手,又检查了唐离的眼皮、舌苔,遂起身道:“回柴大人的话,夫人确为胎息之脉,滑脉强劲,往来流利。身子略有浮肿,乃正常现象。一路上只要马车行得慢一些,夫人和腹中胎儿皆无虞。”
“好,薛大夫辛苦。”
薛女医并没有退下。
“还有何事?”
“不止如此,我还把到了……”薛女医顿了顿道,“左疾为男,右疾为女,若以脉辩人则,男女脉同,唯尺各不相同,阳弱阴盛,左主司官,右主司府,左大顺男,右大顺女。夫人左脉滑数有力,怀的是个小公子啊。”
柴守礼乐得嘴都合不拢。
柴守玉上前恭喜:“哥嫂有福,玉儿好生羡慕。”
柴守礼道:“你与郭威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届时有了好消息,一定要写信回来。等以后风声小了,携儿带女来洛阳住几天也未尝不可。”
“但愿如此。”
曾为先帝妃子,这事成了柴守玉擦不干净的麻烦。她若远离,朝中那些守旧派尚能容忍,但要想光明正大迈步在洛阳城的大街上,却是万万不可。
京都洛阳,人人羡艳。学子拼尽力气想要挤进来,商人也将它当成生意往来的宝地。可在柴守玉眼里,尚不及这乡下村落宁静安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京城里的牵挂。
爹、娘、兄长、璇珠姐姐,以后还多了唐离和侄儿。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柴守玉有时候想,如果这天下由她做主,那该多好。
她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过,很快就甩到脑后。
此刻,她关心的唯有唐离。山高路远,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正想再叙说些情意,薛女医突然望着守玉说了句奇怪的话。
“郭夫人,近来可曾看过大夫?”
柴守玉摇了摇头:“我这身子并无不妥,所以不曾看过。”
“医不叩门,我本不该自荐,但……”薛女医望着柴守玉不大自然的脸色,听着她略带浑浊的呼吸声,有些担忧道,“郭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可否让我把脉一试。”
柴守玉一惊,颤颤伸出了手。
闲暇时曾听村中妇人说起,新娘子嫁到夫家,多数两月内有孕,若两月不成,那便要等上几年,更有甚者,遥遥无期。
她与郭威成亲,已逾两月。唐离一次就中,而她却迟迟没有动静。郭威为了要个孩子,总是想方设法赖在她身上,该做的努力全都做了,然而力气终究是白花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只是不敢相信,亦不能接受,所以不敢去看大夫,现在薛女医提了出来,再不能逃避。
她神色茫然,下意识寻找郭威的身影,四顾无人,才想起郭威上山打猎去了。今日柴守礼要来,郭威准备得隆重。现在他人还没回来,柴守玉有些心慌。
她早已不是宫闱朝堂弄权的宝林,不需要坚忍,不需要果敢,她在郭威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的脆弱无助全部呈现在他的面前。她只不过是他的妻,是要在他胸膛上依靠一生的女人。
一个人时,她可敌千军;有了爱,她变得柔弱。
薛女医的手指触到了柴守玉冰冷的肌肤,柴守玉强颜欢笑。她在心中祈祷,一定保佑她能生孩子。
可上天是残酷的,从来听不见任何人的祈求。薛女医惨白着脸松开了手,对着柴守玉摇了摇头。
柴守玉懂了,一颗心如坠深渊。
柴守礼听不懂两人间的哑谜,凑上来问:“如何了?”
薛女医满面歉疚,涩声道:“令妹受过重伤,未能及时调理,落下病根,恐怕以后再难……生育。”
柴守礼身子一震,满目惊痛:“是除夕夜那次吗?”
柴守玉点了点头。
她被曹端派出的刺客追杀,为了自救滚落山崖,摔掉了半条命不说,还差点被耶律德光碾碎了脏腑。虽然后来耶律有喂她吃药,但伤害既成,又奔波逃亡,怎能真正养好。就算后来在璇珠宫中日日用药膳补养,也回不到当初了。
唐离抱住了守玉:“是我不好,是我弄丢了你。”
“嫂嫂。”守玉开口,声音低弱,从骨子里透出疲惫来,“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要怪,就怪敌人太狡猾。”
“敌人……”唐离双目赤红,几乎要流下泪来,“等我入京,就去杀了那个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