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并州遇到韬老师,误投了黄巾贼。韬老师分拨给我几个手下,其中便有大头王世豪,小贩儿范疆辉以及谐音同名同姓的乌眼鸡,本名叫做吴延基。世豪本是兖州人,因为后脑勺特别扁平,因此在自己家乡也算相貌堂堂。本来活的好端端的,碰上过境走兵的,看他长得左右不顺眼,随手给抓了壮丁带到并州干了几年苦力,最近赶上最近大乱跑出来了,说什么也不想回部队去,于是就在并州留了下来,直到遇上我,而后又和我一起跟着张辽投了吕布,这人生才算有了着落。
小贩儿和乌眼鸡都是豫州老乡,小贩儿之所以叫小贩儿是因为他小时候被贩卖毛皮的同乡给拐到了凉州边境,想着买卖毛皮的同时顺便做点人口生意,结果因为实在转手卖不出去只好一路带着,就这么磕磕绊绊到了并州,黄巾起事后大家各自散伙儿,小贩儿这才辗转又被卖到了韬老师的老乡团,和乌眼鸡这对欢喜冤家碰上了面。
这俩人几乎见面就吵,大事儿也嚷嚷小事儿也囔囔,谁见了都烦。偏生这俩家伙又整天寸步不离,谁少了谁都不行,一转眼小贩儿没看见乌眼鸡就得到处去追问道:“欸,你看见乌眼鸡那个比了没?”人家要是摇摇头,他就坚持不懈地再去扳过下一个人来问,直到远远地看见乌眼鸡才高声叫骂,生怕左右四邻的人听不见似的。他俩跟着就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其乐融融,美不胜收。
如今世豪随我出入天龙城,葬身在熊熊火海之中,而小贩儿和乌眼鸡又被别人一枪槊穿,双双横死在我的眼前。倘若像之前一样在万军当中奋勇杀敌,最后体力不支或者陷入重围,壮烈地死在战场上兴许他们酒泉之下还会到处拿这个吹牛逼,可是就这样死在这里,只能说我这个带队的没尽到自己的责任,害了弟兄们枉死在这籍籍无名之地。
我曾经几度下过黄泉,也和阴间之人笑谈过,我知道我的弟兄们将来会在哪里等着我,只是现在的我只能愣愣地望着他们的尸身出神,却说不出半句可以安慰身边人或者骗一骗自己的话。
吕布看到这一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然从小贩儿和乌眼鸡的尸体上拔下马槊,淡淡地对城上的郝昭命令道:“开城。”
开城。外面是十几万如狼似虎且刚刚被我们激怒的嗜血联军,而城内现在是刚刚死里逃生周身疲惫的几百守军。张辽看出吕布心意,抢先一步拦在他
的面前说道:“奉先,当务之急是赶回南北两城专注防守,敌军马上就要大举攻城了!”
吕布胯下的马蹄向前迈了一步,似乎并未听到张辽的话。我犹自怔在那里不能回神,吕布看了看张辽,没发一言,却又转向问城上的郝昭道:“没听见吗?”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仿佛在耳边又听到了小贩儿和乌眼鸡吵吵闹闹的声音,都在催促着我要我拦着吕布不要出去跟那杀害他两人的羌胡赌气。我一步跨到吕布身前,对他说道:“我弟兄的仇,我要亲手来报!所以——”
吕布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但终归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大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要落下时,吕布忽然扬起头对郝昭大喝一声道:“郝昭!听不见我的命令吗?!”
郝昭在城头上被吓得一哆嗦,咬着牙对下面的人喊道:“开城门!全军准备迎敌!”吕布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马槊来到城门前,对左右吩咐道:“不必迎敌,我出去后立即关上城门,等我再回来叫门时打开即可。”
说着城门隆隆打开一条细缝,刚好容纳一人一马从中通过。吕布双腿一夹,那座下西凉大马嘶叫一声便冲了出去。紧接着守门的士兵又急忙把城门给推了起来,张辽望着吕布出去的地方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半晌才突然清醒过来似的,忙对身后的骑兵营兄弟叫道:“大家准备随我出城接应!”这时郝昭从城上叫道:“不行!不能再冒险了!你们刚从外面冲阵回来,现在再去和送死无疑!”接着便对城门守军命令道:“除了吕布回来以外谁也不许开门!”下面的守军本就被门外惨烈的战事吓得怯弱,如今郝昭一说他们便忙不迭的答应,气的张辽只在原地跺脚。
我跑到黄海棠休息的地方,想要求她出城去接应吕布一下。可是走到近前才发现黄海棠因为催动内力过度,此刻正在面色苍白地窝在城下角落里调息。我听她呼吸微微急促,心想这般情景那年我也见过,现在别说是让她出城去帮助吕布了,估计现在连站都很难站起来。
城外忽然沸腾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就是无数人在田园围猎一般兴奋,欢呼声和叫骂声好似海潮浪涛般一阵一阵透过厚重的木门传来。张辽气冲冲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子骂道:“奉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他双眼血红,想来是连日的缺乏睡眠和高度紧张导致。张辽攥着我领口的手在微微
颤抖,一句话卡在喉咙间说不下去,我猜他是想说如果吕布回不来就要亲手宰了我,可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又说不出口。对他来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是因为我刚才的犹豫不决竟害的吕布要亲自出马为我的弟兄报仇。
我一把打掉张辽的手,从旁提起青铜大刀就往城头上奔。张辽在后面见到大叫道:“快把他拦住!他想从城头上跳下去!”于是我还没跑到城墙前就被五六个人合腰抱住,连半步都挪动不开。我呼喝叫骂着让他们松开我,可是西城都是跟我一起守城的士兵,都知道这里的防御少了我绝对不行,因此不管我怎样打骂他们也绝不松开一星半点。
这时城墙边往下探视的士兵呆呆地望着城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会吧……他是疯了吧?”那士兵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来去看看城外孤身闯营的吕布到底怎么样了,大家随着城外又一阵的惊叫声齐齐拥在了城墙上,只见城下人头密集到像是谷米一般数不胜数,乱糟糟地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由于人数太多,所以城下的羌胡联军移动起来特别龟速,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人一骑像一道闪电似的把整个联军从中划开,就见吕布杀心大起,紧紧咬住前面一骑紧追不舍,所过之处无不死伤一片,而被吕布死死盯住的那一骑边打马疾跑边回头大叫道:“快挡住他!快挡住他!他疯了!”
吕布正在追的那人正是先前那把马槊的主人,也正是一枪刺死小贩儿和乌眼鸡的罪魁祸首。吕布在万军之中只追着这一个人,眼中丝毫不把十几万联军放在眼里。联军士兵顾忌被追的那个人,所以不敢抵住长枪拦路,而有了前面那人的开道,吕布追杀起来也更是肆无忌惮。
从联军士兵的表现来看,前面夺路而逃的那个人显然很有身份,因为稍微换作官职低上一点的人就不见得可以令如此多人忌惮。而吕布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穷追不舍,显然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可令我奇怪的是,明明有好几次那人都接近了吕布出枪的范围,可是不知道吕布是怕失手还是想确保万一,连续几次都没有从后出枪杀他的意思。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在整个羌胡大军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乱得没有一点正规军的样子。
张辽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半天才不可置信地说道:“真是疯子……一群疯子……”他虽然这样说,可是手指却在微
微颤动,似乎此刻正驰骋在马背上,随着吕布一同身陷十几万大军中陷阵杀敌一般。
就见吕布忽然从旁超过前面那人,一手松开缰绳,长臂一探,就把前面亡命而逃的那人掐住后颈,跟着猿臂一扯,登时便把那人提过来抗在了自己肩上。被捉之人虽然不及吕布高大,但是离得这么远看上去也较寻常人粗壮许多,但是被吕布抗在肩上后用力一勒,当时便失去了手脚挣扎的力气。
吕布身边包围的敌军渐渐散开围成了一个圈子,吕布一手抗人一手持槊,虚空向前一指,身前便有五六人惊吓散开,合围的趋势便又多了一条口子。
吕布两腿一夹,那战马之前和骑兵营来回冲杀数次,早就体力见底,现如今又在吕布的疯狂催动下二翻头再入大阵,几次追逐后显然已经奔跑不起,只是迈着步子慢悠悠朝着西城这边走来。
吕布一马两人走到哪里,哪里便自动散开一个豁口给他们通过,似乎吕布所抗之人是千金之躯般矜贵,一直走到西城门下也无人敢阻拦一下。就见敌军后方掩杀过来大股人马,为首几员大将叫嚣着喊道:“放下我们首领!”
城上众人大惊,不由得又转疑为喜,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吕布此番冒险出城居然把联军首领给擒获了!这一来我们就有了和联军谈判的筹码和条件,不必枯守这座死城坐以待毙,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将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不会再一成不变地遭受羌胡联军的凶猛攻打。
吕布走到城门下,缓缓提了口气,刚想叫门时就见后面飞速赶来的那几名大将到了近前。顿时三枪两戟便一齐插向了吕布的后心,张辽急得在城头上大叫提醒,吕布却是头也不回,回手甩出一槊,竟然将那五把兵器全部拍落在地。而且从他出手的角度看去,吕布似乎还在保护着肩上的人不被误伤,众人因此心里都在暗赞吕布做事周详,倘若上来就把联军首领杀了的话,那么等待我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血腥复仇。到时候敌人再不会只围三面而留一面东城给我们活命,肯定会四面合起来往死里打,而且一旦城破,我们的最终宿命肯定就是要被屠城,借以来血祭他们死去的首领。因此吕布这时一边退敌一边保护那首领的做法令众人无不赞服。
转眼间吕布和那五人就过了数招,来将甚至都没机会通报姓名,就有一人被吕布一枪刺穿喉咙坠下马去,而那人死前递出一戟,被吕布单手
捏住戟锋,一推一送之间便杀了一人,同时还夺了一条长戟提在手中。
剩下四人绕着圈围着吕布又打又骂,吕布浑然不理,先是挥戟斩杀一人,跟着再挡下三人齐攻,脱手甩出去一戟,登时就把一将连人带马砸至地上断为两截。剩下二将一枪一戟,来斗肩上抗人手中又无兵刃的吕布。只见一枪袭来,吕布用手臂把枪头夹在肋下,跟着身子一扭,竟然把使枪之人活活带到马下。那人虽然坠马但是两手紧握枪尾,和肋下夹住枪头的吕布形成对峙之势。另一只戟锋贴着吕布后脑刺来,吕布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然把使枪之人从地上干拔起来拽到自己身后,替自己挡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戟。
转眼间吕布连杀四人,单剩下一个持戟大将孤零零面对吕布,胆怯地不知该进该退,一时间连出招都忘记了。吕布见他这般也就没再理他,对城上叫道:“开城!”张辽和郝昭听到后都疯也似的催促城下道:“快把城门打开!快!快!”
就这样吕布在十万羌胡联军和一名大将直勾勾的注视下,扛着他们的首领策马缓缓进了西城。随着城门的合拢,整个陈仓城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郝昭从城上跑下来凑近一看,大惊失色地对吕布说道:“这的确是羌胡和西凉联军的总首领!权势凌驾于马腾和韩遂之上的合众将军——王国!”
跟着郝昭咬牙切齿地瞪着王国说道:“就是他!因为他的缘故,羌胡与西凉联合,屡屡侵犯三辅一带,导致百姓民不聊生,边界一带焚毁严重!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跟着张辽在一旁欢喜道:“有了这个大家伙在手,咱们可得好好跟马腾韩遂谈一谈了!”说完便是对吕布数不尽的崇敬和赞扬。
而吕布似乎完全没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一样,催马慢慢来到我的身前,将那合众将军往我面前一掷,直摔得那王国呲牙咧嘴。
吕布骑在马上,全身上下都是伤痕和血污,虽然大多数来自联军士兵,但是刀剑无眼,在万军从中这般来回冲杀,磕磕碰碰总是有的。我已经查不清战马身上和吕布身上究竟有多少处伤口,从衣袍之间渗出的鲜血都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结痂,而我这时才发现,吕布依旧穿得是他那一身粗布宽袍,从未着半分轻重甲胄。这和赤膊上阵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吕布见我发呆,便开口说道:“你说要亲手报仇,所以我只能抓活的回来,让顺儿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