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过郭威的房里,看过行进的地图。附近河岸土质疏松,踩上去就会塌陷。要想到达最近的渡口,起码需要三天时间。
就算掌舵的士兵再怎么努力,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可按照舱里积水的速度,船只撑不了这么久。
郭威在舀水的空隙里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她在说谎,也知道她此刻与他一样害怕。但她昂着小脸看着大家,俨然成为了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她笔直的站姿像一杆旗,有着凝聚人心的力量。
仇恨激发出无穷的勇气,禁卫军舀水的速度越来越快。
柴守玉和郭威对视一眼,提了个奇怪的问题:“每艘船都配有一本构造图以及字注解,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郭威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
造船的技巧复杂又精细,非一日之功,修船的技术同样困难,短短几天无法速成。他就是知道黄河的支流水势不大,所以来之前才没有叫上匠人。他寻找柴守玉,最需要的就是节约时间。
更何况,这次问题出在船底。就算有匠人在,也是修补不好的。
但他没有问出来,他相信柴守玉有她的道理,说出构造图所在,又埋头投入舀水之中。
柴守玉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了一天一夜的。中途又给士兵们送粮送水,顺便打了个盹儿……
她没有内力傍身,也没受过任何武力训练,所以她必须爱惜自己,不能在大家面前倒下。
而这时士兵们已见疲态,柴守玉不以为意。她从仓中搬出一些厚木板,又找了各种形态的工具,凭借着自学的卯榫结构,敲敲打打地干起来。
王璇珠送给她的那把匕首起到了大作用。
虽称不上削铁如泥,但削木头却是小菜一碟。就算没有武功,也可以应用自如。她忙活了半天,去给士兵们送吃的。
郭威眼尖,发现她走路的时候小脚一跛一跛的,似乎是受了伤。还戴了副手套,好像在遮掩什么。
他看到手套上往外渗的血迹,看破却不说破,在柴守玉离开的时候,说了句:“保重。”
柴守玉报以一个虚弱而灿烂的微笑。
郭威与禁卫军不同,他是从战场上出来的,曾有过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奋勇杀敌的记录,所以这点磋磨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禁卫军就不一样了,就算训练再严格,终究敌不过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慌。有人停了下来,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柴守玉再次来送食物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她没有说话,转身就去搬东西。
她这样瘦小,肩上扛着厚厚的板,每走一步都格外吃力,手腕上磨出一道道的血痕。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板扔在地上,不顾众人的目光,继续手上的活计。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柴守玉嫣然一笑:“给你们做棺材。”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就算葬身大河,总有一天,你们的家人都会来捞。若是他们看到你们被鱼儿啃噬干净的躯体,指不定有多伤心难过。所以我准备给你们做几口棺材,也好送你们一程。”
有的时候,劝人不需要讲道理,只要将后果血淋淋地摊开,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趴着的士兵站起来,快速拧干了裤腿上的水。无论谁亲眼看着别人替自己做棺材,巨大的冲击都足以激发活下去的欲望。
柴守玉是个狠人,每时每刻都“叮叮当当”地提醒着士兵们要坚持。
船舱里有许多现成的卯榫,她只需要稍作修整就能将两块木板组合起来。她没有经验,全凭一腔孤勇,做得很慢,却很细致。
可这样还是不行,水终究越漫越多。前方的渡口隐隐浮现,但士兵们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船并非灌满水才会下沉,他们已预见到了死亡。
真可惜,都能看到渡口了。
真可惜,只差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