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太难了,既要淮南保持主权独立,又要营造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外部坏境,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命题。
淮南的“外部环境”主要由两大部分构成:钱镠;中原王朝。其中,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定位,直接决定其主权独立性。
我们先说淮南集团与钱镠集团之间的关系经营:
江淮双雄之间的相爱相杀,也离不开中原王朝的恶意挑唆,中原王朝没少给江淮双雄埋雷、拴对儿,让双方持续争斗,互相消耗,为中原王朝染指江淮地区打下地缘政治的基础:
朱温刚刚称帝时,就封钱镠为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其后,朱友贞、李存勖、李嗣源分别册封钱镠为吴越国王。
其实钱镠控制的区域是古越国,今天的浙江一带,而古吴国则是被淮南集团牢牢控制。所以朱温犯坏,故意封钱镠为“吴越王”,而不是“越王”,还特意强调他是“淮南节度使”,意思就很明确了,“令自取之”,诚心挑拨钱镠与淮南杨氏之间的关系。
同光三年(925)李存勖在败亡前,以金印、玉册、红袍御服等史无前例的礼节册封钱镠为“吴越国王”。钱镠得意洋洋,特意派使者去淮南炫耀显摆。
钱镠的这次“凡尔赛”导致了一个十分严重的后果:两国绝交。
淮南方面以其国名与本国重叠(吴越国,吴国)、容易引起国民误会、从而导致社会动荡不安为由,拒绝接受国,将使者遣返,宣布与其断绝外交关系,严令边防、海关等部门,严防死守,不再接受钱镠信件,禁止商旅通行。
四个月后,钱镠突然罹患重病,无法主持日常工作,下令让儿子钱元瓘监国摄政。徐温主动派使者前来探望,向钱镠表示深切的关怀和慰问,如有不测,顺便向家属表示一下哀悼。
左右群臣都认为这只是徐温的“病床外交”,以慰问病情为契机,打破两国僵局,恢复旧好。于是劝钱镠安心养病,由高级别官员负责接见南吴使者。
钱镠摇头苦笑,说你们不了解这个徐温,他名为关怀,实际则是试探我国虚实,欲乘丧出兵而已。
于是,钱镠强打精神,以5岁的高龄,拖着病躯,与吴国使者谈笑风生,丝毫不像一个病人。
吴国使者回报徐温:钱镠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钱镠猜的没错,徐温已经在两国边境秘密集结了大军,要趁钱镠“病逝”的时机乘丧出兵。听到使节的汇报,随即撤销了此次行动。两国关系也逐渐趋于缓和。
总之,淮南集团与钱镠集团之间关系还是老样子,像一对儿恩爱小夫妻,偶尔吵架、偶尔亲热,偶尔小三插足。
下面是淮南集团与中原王朝的政治博弈:
淮南的主权独立,就意味着要与中原正统王朝势不两立,背负分裂中国的骂名,并且与所有向中原王朝称臣的势力为仇作对,这也就意味着淮南将四处受敌;而如果承认中原王朝的正统性、唯一性,那么淮南的政治地位将降级为一个普通藩镇,且理论上要服从中原王朝的差遣,从而丧失主权。
徐温摸着石头过河,终于摸索出一条淮南特色独立主义道路,即在坚守独立自主的底线的前提下,无限地跟中原王朝搞暧昧。好比偷情的汉子,可以与你花前月下,可以与你互诉衷肠,可以与你缠缠绵绵翩翩飞……但绝不登记领证。
于是,在后唐初期,淮南政权在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上,小心翼翼地走钢丝。
李存勖入主中原之初,淮南方面据理力争,挺直了腰板,逼迫后唐承认了淮南政权的政治平等,以“敌国礼”相待。前说过,这里的“敌”是“匹敌”的意思,不是“敌人”的意思。
随后,却向后唐疯狂进贡,告诉李存勖,什么叫嘴上说不,但身体很诚实。
穷疯了的李存勖也乐得其所,只要你乖乖送钱,心服即可,嘴上的便宜还是可以让你们占的。
这是严可求给徐温出的主意,重金贿赂李存勖当局,用糖衣炮弹来化解他们征淮的冲动。很快,李存勖遭遇“兴教门之变”,徐温对严可求刮目相看,激动地说道:“全被你说中了!”
李嗣源登基后,徐温控制下的淮南集团也没有改变这一外交策略,频频入贡中原,虽然在政治上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但淮南进贡中原的频率和数额,远远超过那些忠于后唐中央的地方藩镇(如潭州马殷、荆南高季昌等)。
最具典型的,就是在天成二年(92),3月,由于荆南高季昌欺人太甚,讹诈了后唐五州土地,武力驱逐朝廷官员,劫皇纲……李嗣源忍无可忍,命刘训、西方邺联合潭州马殷,兵分三路围剿荆南高季昌。高季昌向淮南求救,淮南派水军前往支援。
也就是说,淮南帮助高季昌对抗后唐中央朝廷,两大阵营、四方势力在荆南地区展开激烈混战。
月,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死伤甚众。淮南却派使节携带重礼(白金罗绮)出使后唐,送端午节礼物。
其实,这场战争可以看做是淮南悍然干涉别国内政。因为荆南高季昌、潭州马殷都向后唐称臣,后唐中央与潭州合攻荆南,完全是后唐的内政,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清理门户,而淮南则作为“外国势力”,悍然出兵干涉,帮助一个地方藩镇武力抗拒中央。
性质十分恶劣,情节特别严重,影响极坏!
“但这依然不影响我们淮南入贡后唐,爱你哟,么么哒。”——徐温
5月,李嗣源宣布撤回部队,战争结束。高季昌派使节携带礼物访问淮南,表示愿意向淮南称臣,脱离后唐。被徐温拒绝。
徐温的公开理由是荆南离洛阳很近,离淮南很远,而且这个“高赖子”又是个四处惹事生非的问题儿童,淮南不愿被他拖下水。
其实真实的逻辑则是要维持与后唐的这种微妙关系。一旦接受了荆南的归附,就等于打破了后唐的底线,逼着后唐对淮南动武。所以对于荆南地区,徐温的公开表态只能是:
“维持现状、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这是淮南与后唐中央的默契。
9月,淮南又给李嗣源送去了丰厚的生日礼物:金器一百两,金花银器一千两,杂色绫锦一千匹。
再次更正某度的一个小错误。某度的“李嗣源”词条中说李嗣源的生日是10月10日,其实人家生于9月9日,重阳节。
《旧五代史·明宗本纪》开头就明确说了:“以唐咸通丁亥岁九月九日,懿皇后生帝于应州之金城县。”
所以李嗣源的生日是咸通八年(丁亥,86年)的重阳节,属猪的。
刚送完生日礼物,10月,李嗣源忽然从洛阳前往汴州,民间盛传后唐将要征淮的消息,淮南上空阴云密布,紧急动员,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结果汴州朱守殷认为李嗣源是冲自己来的,于是在幕僚孙晟的怂恿下,起兵反抗,被后唐王师及时镇压。朱守殷被杀满门,孙晟逃到了淮南,被徐知诰收留,作为自己的幕僚。
孙晟只身逃到淮南,妻儿老小全被诛杀。他与朱瑾一样,到了淮南之后,才开启了人生的高光时刻,后还会介绍。
这次“征淮”乌龙对徐温的打击很大,以至于他惊吓过度,于本月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