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攻城开始了。
和我们预期的一样,联军趁着天蒙蒙亮时的气温和风向适宜,便从四面八方开始擂鼓。十几万的军队中传来的鼓声比天边的闷雷还要令人窒息,虽然此前吕布向我们保证过可以守住,可是当鼓槌一下一下敲在心上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悲呛还是笼罩在每个人身上,久久不能散去。
很快城下的士兵开始集体呐喊口号,滔声震天,其中夹杂着胡语和少话,乱七八糟听也听不懂。但是可以感受到的是这些口号之中嗜血的气味,每个城下的士兵都恨不得快些攀上城头来将我们杀光,眼下是乌泱泱一望无际的人头攒动,从前我不知道人山人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直到今日在城上往下看去时才发现,被道路两旁收起的长长的队伍,铺满城下的每一处角落里,离远了看时,的确就像一座黑压压的山岳躺在地上一样。所谓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大抵也就是如此了罢。
任强、李忠、小贩儿还有乌眼鸡都提着兵器在我身后严阵以待,其余一百多名陷阵营的弟兄们也是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厮杀。另外一百名骑兵营的弟兄们暂时退居二线休息,等这一轮撑过去了再来轮换替下陷阵营的弟兄下去恢复体力。城墙边堆满了大石和滚木,廊沿下煮着一锅一锅的烫水,准备应对搭梯子上墙的攻城兵。
我回身问大伙儿道:“咋样,怕是不怕?”小贩儿和乌眼鸡强行挤着笑容,嘿嘿直乐。小贩儿说道:“要说不害怕那才是骗人的。”我点点头,重复吕布的话讲于他们道:“今天只要咱们大开杀戒,就能保住自己人死不了。”众人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齐齐望向远处徐徐而来的四座云梯车。
我们来到城墙前,见远处箭羽齐射,纷纷对着墙头这边洗涮而来。众人撑起大盾,躲在缝隙之中去观察那云梯车。只见每个车子的前方都有四五十名盾牌兵举着大盾来守护车身,怕有火箭之类的毁坏车的结构。车子两盘跟着两队面无表情的押车兵,防备我们突然开城去攻击云车。那云车后面则跟着一队一队准备搭天梯攻城的士兵,同样也是一脸肃穆,明知此行凶险无比,但还是要毅然决然的前来。
从敌本阵几轮齐射的压制情况来看,只有少数本地守军不小心被流矢划伤了臂膀,其余并无过多伤害。云梯车缓缓来到城下不远处,那些押车士兵的面貌都
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本地守军提议开始放箭,被任强给阻止了。任强说道:“弓箭宝贵,我们的资源是有限的,不能随便轻易浪费。”乌眼鸡扭头也对那守军说道:“这里就交给咱们吧!你快些带点人去收集刚刚射上城楼来的这些箭枝,回头再依照原样送还给他们去!”说着便和小贩儿笑作一团,城上的气氛反而有些轻松起来。
那云梯车嘎吱吱地开始翻转,原本折叠起来的长梯在齿轮的摇摆下渐渐向城头这边靠拢。于此同时各个钩锁和软梯也开始往城墙上面搭,本地守军见到绳索上城就抄刀去砍,这时城下押车的士兵搭弓轮射,顷刻间我们这边伤亡好几名守军。
我见这样阻挡风险太大,便对本地守军说道:“先不要去动那些绳子,让他们上来!待他们上到一半的时候再进行攻击!这样下面的弓手就不会射箭了!”众人纷纷领命而去,这时搭天车的云梯也架设完毕,就见城下的士兵虎视眈眈地开始沿着云梯快速攻了上来。
我带着任强把守一路,黄海棠亲自守着一路,李忠、小贩儿、乌眼鸡守着一路,还有一处由本地守军和陷阵营混编把守,归侯成亲自指挥。这时候大家虽然都没说,可是心里都明白:若是王世豪和陈浩还活着,那么人手调配起来肯定轻松的多。
我一夫当关地站在云梯车的梯子前,遥遥和黄海棠还有乌眼鸡他们互望一眼。大家都点了点头,跟着就见一伙穷凶极恶的羌胡联军拥了上来,我抄起环首刀就主动迎了上去。本来我是想直接用我的青铜镇魔大刀的,毕竟那玩意儿势大力沉,模样又甚能唬人,用来守城应该有出其不意的功效。但是黄海棠却劝住了我说道:“你使那家伙顶多可以打上半天体力就透支了,不如先使普通单刀吧!”
这话就算换了张辽跟我说我也不见得爱听,但是黄海棠这样说了我就觉得十分有道理——只见眼前这胡人还是羌人我也认不清楚,留着奇形怪状的发型,脸上也是狰狞无比,举着一把大刀就冲我砍来。我左手大盾接住这刀,跟着向前一顶,那人便站立不稳,接着我正踹一脚,那人便打着滚从云梯上掉下去了。
这个人刚刚坠城,紧接着下一人就扑了上来。我尽可能地节省体力,能用盾牌把他撞下去就尽可能不用刀。可是哪知道那胡人前脚刚踏上城头,整个人就好像魔怔了一般,疯了
似的朝前面直冲过去,竟然把藏身盾牌后面的我撞翻在地。任强见状一枪刺入那人后心,可他依旧挣扎着又往前爬了几步才彻底断气。
这时由于这个人暂时撕开一个缺口,城头上已然上来四五个羌胡联军的人,他们同样不死不休地冲散着守军的阵型,眼看就要有更多的人冲上城来。就见白日里平白闪过一道波痕似的空气,城头上还在云梯上的几个胡人立时被斩成几截。我坐起身去看向那边,就听黄海棠急切叫道:“先把云梯堵上!”
我听得一惊,骨碌爬起身来,连盾牌也顾不得捡了,抡起环首刀就冲到了梯子口间,左右两刀劈人于城头之上,见仍然有人源源不绝地往上涌,我此刻管不了那么多,环首刀使得兴起,竟然追到梯子上又杀了半截,当我反应过来时竟然都站到了云梯车的中部。任强在后面冲我大喊道:“快些回来!当心弓手!”
任强提醒我时云车下的弓手就开始搭弓瞄准我了,情急之下我俯身提起一具还没死透的尸身抗在身上,瞬间就听噗噗箭头入体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被我抗在身上的人虽然吃了我一刀,但此时又被万箭穿心,喉咙中仍然不清不楚地发出着噪音。
我回到城头上时,先前闯上来的几个联军士兵也已被杀死。城上众人都大口喘息,可这仅仅是刚刚开始而已。任强一把拉住我登上城来对我说道:“你先去旁边歇息一下,这里我来顶住!”就在他说话间又是一股士兵冲了上来,任强架起长枪左右挑拨,暂时把住了梯口之处。
我虽然有些劳累,可是这时整个人都在亢奋之中,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本地守军大叫道:“他们开始爬墙啦!”跟着就躬身去城墙边搬起事先预备好的石块往城下丢,我心想这哪里还有时间让我休息,便起身抄刀贴在了城头,往下探头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士兵像蚂蚁一样搭了梯子在往城墙上面攀爬,虽然各城边的守军都在用手里的器械往下阻止这些人的上来,可仍然形成拉锯形式,这边打退一些那边又欺了上来。
我跑到上升最快的一个梯子处挥刀把接近城墙的士兵砍了下去,见这边形式稳定一些又绕到另一处帮助防御。几番折腾下来就累得我气喘吁吁,放眼去看黄海棠时她也累得够呛,虽然她一个人守住云梯车不成问题,但是四面墙壁上源源不断攀爬的士兵让她伤透了脑筋,眼
见有人接近就不得不释放无形刀气救助,虽然一时间看似安全无虞,可是我知道那无形刀气若是接连施展起来是极度耗费体力和精力的,那一年遇到风车云马的车赞时黄海棠大开杀戒,险些就害的自己被那车赞暗算。
我又气又急,对着黄海棠大声喊道:“你不要一直用那刀气啊!”这时城下城上都是杀声震天,黄海棠又陷入酣战之中,根本听不到我在这边喊着什么。说话间城墙上纷纷冒出联军士兵,我急得冲后面叫道:“骑兵营的别歇着了!上来一起协防!”说完也不等人上来,我便又拾起刀掩杀上去了。
鏖战一直从清晨持续到落日,联军终于开始鸣金收兵。望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首和缓缓撤去的士兵,城上几百人的手都因为极度脱力而发抖不止。我想把刀放下来放松一下肌肉,可是发现不管怎么掰就是掰不开右手,好像整只手和刀柄长在了一块儿似的。此时手里的刀似乎有千钧之重,刀刃也因杀了太多人而卷了口。任强坐在我旁边用长枪撑住身子才勉强没有倒下,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不过好在并不严重。只是体力消耗太大,这一次攻势退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累得站不起来了。
城里的老人充当挑夫,担了事先预备好的伙食上来给众人分食。从早上打到现在每个人都滴水未进,这时几乎连一张烤饼都拿不起来,需要两只手捧着才能送到嘴里。挑夫头子对我们说道:“趁着城里的粮食还够,敞开了吃吧!过些天围城久了粮食进不来,就只能吃树皮挖草根了!”
小贩儿虽然也是一脸倦容,但是仍不忘调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准咱们谁死了,还能少张嘴跟兄弟们抢东西吃呢!”小贩儿这人嬉笑惯了,说起话来没轻没重,换作往常大家也就一笑而过,可是今天情况特殊,无论如何也是笑不出来。
不多时郝昭带着十几个士兵挑着新的兵器来了,对众人吩咐道:“用旧的兵器不要扔下城去,咱们每天会定时来回收,尽量教城里的铁匠凑起来给修复一下。这围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兄弟们还得做好长期备战的打算!”
郝昭人虽然不大,但是说起话安排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只听他又详细询问了一些事情,便指挥城里一些乡民帮着清理城上的尸体。入夜后城下又有了动静,本地守军撑起长弓就要搭射,就听城下的士兵用汉
话喊道:“我们是来清运尸体的,别打我们!”借着城上城下的火光看去,城下确是不少农夫推着运土车在搬运墙下的尸体,于是守军便收了弓箭,倚靠着城墙茫然地望着城下。任强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过来跟我说道:“这些尸体要是不及时运走,久了是要引发疫病的。”我无奈地抬起头冲他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当晚骑兵营的弟兄留下一些人守夜,我们都下了城墙在墙边搭起的临时营帐里休息。半睡半醒间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梦到西凉人又打过来了,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睡梦中城破了被西凉人杀了。时不时地惊醒一下,细听之下遍地鼾声如雷,和墙外婆娑搬运走的再无呼吸的死人只有一墙之隔,对比之下才发现仅仅是睡上一个安稳觉就是如此奢侈的事情。
第二天天还没亮,吕布和张辽就来西城看我。他俩也是一脸疲惫,显然昨天进攻结束后他们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再次召开了军议,分析第一天攻势总结。由于西城是交战最凶的地方,考虑到我的体力状况于是就没让我参加。
张辽见我劈面就问道:“怎么样狗儿子,还撑得住不?”我本想好好和他对骂一番,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没半分精神,只好懒洋洋地回道:“起码能撑到狗儿子你八十大寿。”张辽听了就哈哈大笑,转过去对吕布说道:“你看,我说了吧,咱们顺儿没问题的!”
吕布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张辽随着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给我加油鼓劲,我心想我要是有狗儿子一半的精神头就好了。不多久城外又开始阵阵击鼓,我们迅速回到城上,只见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惨烈杀伐,城外的敌军好像一丁点儿都没有损失似的,和第一天进军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好像我们昨天杀得那些人都是影子似的,尸体被拖走了就不存在了,而那十几万兵马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经过一晚的休息后又重整旗鼓压上来了。
我和任强对视一眼,均自苦笑,心道这才刚刚第二天而已,如此这般的日子不知道还要重复多久下去。就算敌人的实力一直这么软弱,但就靠人海和车轮战软磨硬泡也能把我们给磨死,更别说前期攻城的都是些新兵,等到攻城战进入白热化后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才会从某一天里突然冒出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胡思乱想间,城下的喊杀声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