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吕布把郝萌又调回州里的联防部队去了,不再让他在我陷阵营里任职。郝萌找到吕布说联防那边人手不够,于是又把曹性从陷阵营里要走了,我气不过找吕布去理论,凭什么郝萌可以从我陷阵营里要人,吕布一边看一边听我把牢骚发完了才淡淡地说道:“郝萌明知道跟你翻脸就是跟我作对,可他偏偏还要这样做,所以他来找我要人我就顺势把曹性安排到他手下去了,正好起到暗中监视他的作用。”
听吕布这么说我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些,原来吕布看出郝萌有意跟我作对就料到这人早晚会有反叛之心,所以早早地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郝萌手底下当差。我对这种政治手段不太关心,但是吕布那句“和你翻脸就是跟我作对”让我受用无穷,于是就不再搭理郝萌这茬子事儿,专心带我的弟兄们拉练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京师阅兵的重要事情也到了近前,出发前吕布把州里的事情分派给了治所里其他几个要员,然后陪着丁原带着我们这支陷阵营去往京城。丁原对并州出这么一支步兵队伍且人数还那么少十分不满意,路上没少跟吕布抱怨,吕布听了就笑着劝他道:“一来这次进京阅兵的地方骑兵太多,咱们要是也扎堆出骑兵根本显不着我们。二来这次花了不少钱在这些兄弟身上,想来效果也一定不错。再说了进京的人数肯定是越少越好,您想想啊,您现在可以说是一方诸侯,进京朝觐如果带着重兵而来,想想洛阳城里那局势,您还能说得清嘛!”
以前吕布跟我解释个什么事情,只要说得超过三句了张辽肯定就会在一边笑骂,说吕布只有跟笨蛋说话才会超过三句。我见他不厌其烦地跟丁原这个老头子解释这个解释那个,心想要换了我做这个主簿,别说并州大小事务都得我亲自操心主持了,就单单负责跟这个糟老头子废话我就受不了。于是想想吕布一直以来的工作也实在不容易,对这么个糊涂上司又要哄着又得压着,才能切切实实为并州的老百姓办点儿实事。
这次当然也是多亏了吕布从中斡旋,丁原大手一挥拨了一大笔钱进陷阵营,吕布拿这些钱置办了八百多副筒袖铠配给陷阵营的弟兄们,大家的铠甲样式十分特殊,许多从军多年的老兵都是第一次见。这筒袖铠像一件没有袖子的短袍,全身绣着一片片密织起来的铁片,像鱼鳞一样贴合在身上,和之前关二哥送给我的盆领铁
铠比起来这套筒袖铠不知道请便了多少,而防护能力较军中常穿的皮甲两挡来说又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吕布说这套筒袖铠是他专程找人从吴越地方找得能人巧匠专程设计的,制作耗时费力,是花了重金才赶制出来的这八百副,估计洛阳阅兵时会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但缺点就是肯定会引起大部分的人效仿,这筒袖铠可就不再是并州陷阵营的专利了。我听了对他笑道:“你放心好了,就算大家都知道这套铠甲的出处,也不见得有人会像你一样在我们步兵身上砸钱。有这些个钱足够他们装备好几个骑兵营了,现在人人都热爱骑兵,哪里还有我们步兵什么事儿呢。”
吕布听了就拍拍我的肩膀说道:“骑兵不是万能的,步兵才是。”而后他又问了我一些关于陷阵营以后的训练和作战方式,在我滔滔不绝说完后加以指正,又跟我说了很多排兵布阵的知识。可我哪里听得进这个,他一边说我就一个耳朵往外冒,根本听不进脑子里。
黄海棠得知我中了摩呼罗伽的千蛇毒后吓得坏了,每天三次运功给我往外引体内余毒。我笑着说在天龙城一把大火给烧得差不多了,但她说什么也不放心,就是要亲手给我查过才算放心。每次日头出现明显变化后她都要扯过我用掌心贴在我胸口,说是每天这三个时间段是人的气血变化最明显的时候,若体内还有余毒的话就要趁这个时候引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我小尾指的指端掐破了一层皮,冷不丁地扎了似的疼痛,我差点失声叫出来。黄海棠见状就故作嗔怒状说道:“一个人跑去大火漫城的地方倒不怕,这会子又叫起疼来啦?”说着她故意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腕,我就觉得一股真气从她手里蹿入我的体内,跟着浑身燥热,就见指尖被她掐破的地方开始往外缓缓地滴出黑褐色的血滴。黄海棠说道:“你看,体内明明还有这么多的余毒,虽然被那大火烫了一下暂时不会发作,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开始折磨你了。就这样你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没事,真是的!”
黄海棠专心致志地盯着我的手指,我见她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的花容玉貌。黄海棠盯着我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和我的视线撞到一块儿,嫣然笑道:“你这呆子,傻乎乎发什么呆呢?”我被她突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低头解释道:“我就是呆嘛,发呆还不正常。”黄
海棠就撅起嘴不再理我。
白里日我去军营训练的时候黄海棠大多在府里玩耍,或者自顾自去街上逛集市,可自从出了天龙山那档子事之后黄海棠坚决不再放任我自己独行,于是不知从哪儿买了一身公子哥儿的衣裳换了,头发学着男人的模样挽起来,立时就成了一个漂亮小子。我看了以后笑话她道:“你还记得在白马寺遇到的那俩小孩儿不,你和那个叫周瑜的小娃娃就长得挺像的。”黄海棠听了撇撇嘴道:“人家哪里还是小娃娃了,这几年过去说不定比你还要高了。”
和我拌完嘴以后黄海棠就和我一同去营里训练。本来这陷阵营就归我直属,黄海棠即使不换装来弟兄们对她也都奉若神明,现在她换了装扮来到营里,弟兄们训练起来更是卖力,黄海棠偶尔心情好了还会顺道教上一招半式,大家稍微跟着她学一点就受用无穷。
我们这陷阵营本来就是使环首刀的,黄海棠是公认的刀祖宗,她随口说上两句刀法都是见过我们实战以后总结归纳出来的,自然是十分贴合军队打法。有了黄海棠做助教后我倒轻松了许多,每天就负责专心训练即可,刀法上有黄海棠亲自指点,长兵器方面有任强作为教练,本来我还想让曹性负责长弓的教学,无奈被郝萌那家伙给拽了走,所以一时陷阵营就没有练习射艺,余下的大多时间都按照吕布说得在勤勤恳恳锻炼骑术。
当弟兄们听说将来陷阵营还要人人配马以做机动力的时候都有些不可置信,照这么说下去一支陷阵营的造价都抵得上好几支骑兵了,除非上面的人疯了才花这么大价钱在步兵身上。由于我也只是听吕布随便一说,所以见弟兄们都在怀疑我就没再强调什么。可是直到这八百多副筒袖铠发到每个人身上的时候这群碎嘴子的家伙们才彻底惊掉了下巴,隔壁骑兵营的兄弟都嫉妒的眼珠子都冒血了,纷纷叫骂是因为他们老大张辽不在所以这好宝贝才落到了我们陷阵营手上,小贩儿听了就把筒袖铠罩在身上冲着骑兵营的兄弟们喊道:“那你就快点儿骑着马跑去洛阳跟你们老大告——状——啊——”说着跟我们一众弟兄笑成一团。
铠甲分发完毕,除了备用的几十副以外都是没有正式系上腰牌的,其他的都被弟兄们欢天喜地领了去。清点存的时候在备用装备发现了一副看着很像正式装备的铠甲躺在一边,我上去一摸发现居然还有腰牌,正在想是谁没有
领走,一翻腰牌眼泪差点下来,上面赫然写着“王世豪”三个字,正是大头的名字。我虽然不太通法,但是这字迹看得久了自然认得,一看就知道是吕布亲笔写得。这件事虽然他没跟我说过,但是这份细致的关怀还是让我感动至今。
部队出发前黄海棠自然混到了队伍里面,只不过由于丁原在场所以我们都不得乘车出行,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靠两只脚赶路。此次出门八健将除了张辽在洛阳任职以外,几乎所有人都留在了州里给分派了各种工作。吕布尤其器重成老大,虽然曾是白波军的山贼出身,但是成廉做事稳重深得吕布信任,加上年龄又大,在众兄弟面前威望也高,所以吕布和丁原同时离开并州时,这州里的大小事务全部委托给了成廉代理。
众人星夜兼程来到司隶郡,张辽一早带着人等候在济水河畔,我们见到面后欢喜不胜,张辽引我们在温县稍作休息,并传达了京师的意思,在阅兵前夕任何地方部队不可接近洛阳,一律在城外听后调令,到时候会统一安排入城时间。张辽提前数月就把这温县给强行占下了,说这里离洛阳又近,地理位置还方便,大家的吃喝补给一律不愁。那些来得偏晚些或者在京中没有照应的部队只得蜷居在附近小县城待命,丁原见状不断跟吕布吹嘘道:“还是咱们有先见之明啊,派了远和稚叔来到洛阳打前站,要不然啊——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傍晚张杨也匆匆赶来,因为他和张辽一个在大将军何进手下做事,另一个在宦官蹇硕门下任职,他二人分别属于外戚集团和宦官集团两大势力,若是一同出城会惹人非议,于是只得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才方便办事。
当晚京城里来了几个有分量的人把丁原邀去洛阳喝酒,吕布负责陪同,张辽就安排我们在温县大吃大喝开怀畅饮。弟兄们劳累数日赶路都疲惫得不行,见张辽安排如此妥当都高兴得不行,当晚就放开酒量痛饮,左右近日无事也不用训练,所以敞开了怀拼起了酒。
我隔着人堆看张辽,总是不自觉地把他和那日在天龙城里遇到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他重合起来。我又记起那个张辽乍见我之下的那种狂喜和悲痛,又很遗憾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问他就被龙王带回来了,想到这里又有点庆幸,若不是龙王疲于奔命才拐着我跑回来了,否则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回到这个时代。
看着张辽
在人群中兴高采烈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他四十岁那么沉稳老练的模样。我在心底暗暗想着,不知道接下来这些年他要遇到怎样的变故和经历才能迫使他成为一个那样冷酷的人物。接着我又有些沮丧,好不容易去到未来一次,也没机会问问张辽我和吕布怎么样了,如果张辽都当上那种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了,那我和吕布又该是在什么位置上了?他们那些当兵的口中说得“丞相”到底又是谁了?是吕布?还是董卓、孙坚?
我看着陷阵营的弟兄们年轻又洋溢的脸,想着今后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以后仍然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样子。兴许我们中间会有人掉队,但是弟兄们的铠甲里永远有一具属于他名字的筒袖铠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它的主人归来。
不知不觉我喝得有些多了,醉眼朦胧地看着在众人的起哄下黄海棠一个人跟张杨还有张辽斗酒。陷阵营里有七百多人都是以前张辽骑兵营里的老部下,张辽本来想反客为主怂恿他的兄弟跟他反水,没想到新来的弟兄们都说,加入陷阵营的第一条铁则就是,八百个兄弟自此都是一条心、一条命,除了生死可以拉开,别的都不行。
张辽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叫骂着问道:“这谁他娘想出来的缺德口号!”然后众弟兄都一脸庄严地望向醉醺醺的我,张辽一推酒杯道:“顺儿!自己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干嘛呢!让你师父一个女人家在前面为你遮风避雨,你还是不是个老爷们啊!”
他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脸上尽是年轻气盛的模样,虽然离开并州有些日子了,但是根据他的脾气性格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结交到一帮玩得好的朋友兄弟,所以见他如今意气风发的样子,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二十年后那个满脸风霜落寞的他联系到一起。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一个如此乐观开朗的男人变成了那副嗜血冲杀的“辽来来”呢?
我眼前一片迷糊,想来是醉得更厉害了。张辽过来搀扶我,我竟然把他和那个四十岁的他混淆在一起,便学着他初次在天龙城见我那般用力地抱住他,使劲地拍他后背,手指恨不得都陷进他的皮肉里。张辽吃痛笑道:“他娘的喝了多少就醉成这熊样儿,我又没死,见到我那么激动干什么?”
张辽的话透过酒力传到我的耳朵里,听得我浑身一个激灵——难道说,我在二十年以后早就死了吗?所以那个张辽见到我才会如此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