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马超的攻击频率越来越高,我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底。因为从一开始我在心底就不断地盘算和猜测:我知道他对于我这种档次的对手不会一上来就用尽全力,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目前到底是用了几分力,三分?五分?还是说压根都没有认真起来,只是在随意陪着我消遣而已。
我们两个人又互相拆了十几招后,我忽然间意识到一种情况。就是说像我目前这般狠攻狠打,不恰恰也正是舍弃了我们刀法中的稳重精髓,偏偏要和剑法去比快斗狠吗?想到这里眼前就浮现出黄海棠一脸不屑的样子,犹记得她那时曾跟我说过:“如果你喜欢那种眼花缭乱的快刀,我劝你干脆别跟我混了,随便找个什么李彦张彦的拜人家当老师学剑法去岂不是更好?”
黄海棠向来对快刀快剑嗤之以鼻,可是偏生她的刀法却又是非常快的。自从她练成无形刀气那种奇门功夫后就很少动这些真刀真枪,往往遇到什么人挥挥手也就原地解决了。可是那次遇到吃人的风车云马里那个叫车赞的家伙时,黄海棠因为暴怒导致真气泄露散功,最后不得不重新拿起刀来和车赞一刀一刀地打。那一晚黄海棠迫于形势,在刀法里融入了枪法剑法棍法等一系列功夫,为的就是以快制乱逼得车赞心浮气躁,最后不得不主动上来送死。当时我以为这就是刀法练到极致的模样了,似刀非刀集百家之长,哪知道后来黄海棠听了以后十分生气,连骂我是笨蛋,当时我还不明白,直到在恒山那日见识到我师兄黄盖使得她亲传亲授的黄门刀法才豁然开朗。
可是因为天资有限我使不出什么内力,只有凭借一身蛮力横练这一身的功夫。黄海棠教了我很久也没法把我领入门,只好转变思路在我原有的基础上对
我进行改良。我仍然记得那天下午黄海棠笑吟吟地跟我说道:“你啊,是我教过的徒弟里面最用心费力的,然而却是我所有徒弟里面最笨的。”
一晃两年过去,从恒山下来我们几个连日痛饮,直到师兄们都离去后黄海棠还满心欢喜地想要带着我一同周游天下,可是却被我硬生生给拒绝了。其实当时我心里一百万个欢喜和同意,谁不想和这样一个美若无骨娇柔可人的女孩子浪迹天涯呢?可是当时我确实有我自己的想法,我离开并州已经一年了,在外修行的一年里我学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我必须要回刺史部向吕布汇报一下我的成果,同时也算是做事有始有终,出来了也回去了,余下看能否再次申请外出修炼,或者州里没什么大事的话干脆就和师父辞官而别了。
我盘算的很多也很好,可惜的是我嘴太笨,还没来得及解释黄海棠就走了。她走了以后我想了很久,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我们两个曾经这么好。在一起多半年都过来了,回晋阳一趟交接一下工作汇报一下成果再出来就这么难吗?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其实黄海棠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但是她最要强的也是面子。兴许换了吕布来和黄海棠说就能哄得黄海棠服服帖帖,又听话又乖巧,可是我笨嘴笨舌,自己想得是什么也没有搞清楚,就胡乱把话说出去了,搞得黄海棠以为我并不想一直和她在一起,所以才拂袖而去不告而别。
马超见我的攻势缓下来了,便问道:“你师父没有教给你黄门刀法么,怎么你的师兄各个是刀法行家,只有你被拒之门外呢?”我无心答他,努力使自己的平常心回来,一刀一势地跟他打。马超见我慢下来也回复之前的状态,不紧不慢地和我交手。
这时我心里忽然有个疑问,既然马超马腾父子决定反叛朝廷,先是吞了六郡之兵现在又公然袭击我们,如今已经把我们赶进了射虎谷里,为何又慢悠悠地搞什么比武比试,又是八健将又是和我单挑,这不是纯粹浪费时间么?这样耽搁下去,就算等一会儿杀了我平了陷阵营,等出得谷去董卓和他的部队也早就已经到了望垣县了,那马家父子岂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可是通过马超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他们好像都对歼灭董卓和朝廷援军的事情毫不挂心,似乎做叛变这件事一点代价都没有,大家就像吃饭喝酒一样随便平常,输赢都没半点关系。
我问马超道:“射虎谷外面也埋伏了人,是吗?”马超的剑微微慢了半分,一闪抵住我的大刀后又回到剑鞘里。马超不答反问道:“要不然呢?”我突然心里一紧,董卓带队已经出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接应,吕布和张辽也出谷有些时间了,既然谷口毫无动静,那么说外面的战事一定特别激烈。
我心烦意乱,问马超道:“既然里外都有伏兵,为什么不把我们一举踏平然后出去夹击?”马超见我识破他的想法便收了剑站在一旁,对远处的小校打了个手势,西凉军便开始整治队伍开始准备进发。我见他无心理我就又问了一遍,马超回头看了看我,笑道:“牵制住你,可以让外面那个与我交手的人分心。”
原来马超的这些行为都是投鼠忌器,自从和吕布交手以后他就有了这番想法,显然是对外面伏兵非常自信,人数应该不输于他带来的这些人。我对马超说道:“我不和你打了,我要出去支援吕布了。”马超说道:“不是说好了打赢我出去打不赢我就住下么。”我摇摇头道:“当时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心思。”马超笑
道:“行军打仗出谋划策,哪里有什么正大光明了。”
我转身要走,被马超一剑封住退路。陷阵营的弟兄们见我要走被留下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嚯得一下都站了起来。我示意他们不要冲动,现在我们是在西凉军的重重包围之下,万一陷阵营弟兄们怕我吃亏来群殴马超,非但不能伤得了他反而还要被他杀一片人。西凉军见我们不守规矩肯定也会一拥而上,到时候别说出去支援吕布,就连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了。
我和马超又打在一处,可是他有心拖延时间,就是不下杀手也不出快招,此时我终于明白过来,他不但没用几分实力,甚至连认真都没有,只是为了把我困在这里扰吕布心烦而已。我不禁怒道:“要杀就杀,一剑把我杀了岂不是更加方便?”马超笑道:“你师父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我今天要是在这里把你杀了,估计后半辈子我也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马超的话说得我心里一阵凄苦,如果我死了,消息传到江湖上去,黄海棠知道了会伤心吗?她会不会因为去年在白马寺没带我走而遗憾吗?
忽然我鼻子开始酸楚,好险是在和马超打斗,很快就被刀来剑往把注意力转移走了,不然非得在这里掉下泪来不可。去年在白马寺我被岭南王李进打得几乎浑身尽碎,夜里养病时黄海棠穿过层层守卫来探望我。她带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四样酒菜,在我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我喝酒吃菜,直到天将明时才收拾东西离去。她临走时我全身动都不能动一下,尽可能用一种委曲求全的眼神去挽留她。她好像感受不到我的心思,只是过来俯下身子在我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便飘然离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到如今也分辨不清那一碗到底是真是梦。
兴许在快意
江湖的路上突然听到自己那个不成器又笨拙弟子的死讯时,黄海棠也会愕然许久的吧。虽然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像那日在白马寺时一般放声大哭,但是想来也不会无动于衷——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一日黄海为何在李进面前如此失态,事后也从来没有机会可以当面问一问她。不过我估计即使有机会问了她也一定不肯说,搞不好还会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而举手打我,毕竟她是那么好强要面子的人。
我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压抑我的有些喘不过气,手下不自觉就转换了刀法,大开自己的空门,招招都是你死我活的打法儿。马超见状一惊,接连使出真本事迫开我几次进攻,见我还是这般横冲直撞就出言警告道:“我虽然不想杀你,但你执意如此,让你缺胳膊少腿的本事我还是有的。”马超的话让我的下一刀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马超见我犹豫,便劝我道:“如何,不如放下兵器暂时跟我走一趟,等这阵风头过了我放了你就是。”停了停,他又补充道:“你的兄弟也一个不少,怎么带来怎么给你带回去,你觉得怎么样?这一下可别说我不顾及师父们的面子了。”
我听得有些怅然若失,叹口气道:“我现下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师父们武功那么高,却总是不愿意身陷宦海中来。”马超说道:“人各有志而已。”
我们俩都静默了一会儿,马超先开口道:“你意下如何?”
我把刀端正,平静地注视着马超。马超深吸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良久他问我道:“不后悔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股子委屈和窝囊像被大风刮过似的一扫而空,心下突然变得无比畅快和坦然。
我笑着回答道:“唯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