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厅十二支巨大蜡烛的照耀下,赵云清晰地看到,大厅周围这些甲士所持的,都是军用的重弩。弓弦已然被他们双手拉紧,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咯吱声音,每一支冰冷的箭头都对准了大厅中极为重要的人。
身为汉室天子的刘协,毫无疑问吸引了更多的弩箭。赵云几乎可以想象,一旦这些弩箭发射,就会如密密麻麻的毒蛇伸出尖利的牙,刺穿天子的锦袍,深深地咬啮着天子的血肉。
再之后,恐怕就是一个王朝的终结。而他赵云,毫无疑问是这一幕的见证者,以及还可能是参与其中的送葬者。
巨大的恐慌攫取住了赵云的心神,他在思索,在挣扎,在用全身所有的敏锐来观察着眭固,期望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然后祈求自己可以抓住他,一举改换这样的恶劣的局势。
“你们肯定很瞧不上我这样的小人物,以为如我这等草寇出身,甚至连‘倚为肱股’都不知道的人,定然只是别人手中的工具。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眭固继续笑着,他的确有资格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绽露一下自己的得意:“不错,我是袁绍的人,但也并不全是如此。例如今日,我知道你会恐吓,一旦我杀了天子,袁绍就会将我灭口。但事实上,袁绍不会的,我只会在得到袁绍赏金后,再让人将你们三人的首级送上。同时,我还会告诉袁绍,杀死当今天子的,是河内太守张杨!”
说到这里,眭固露出了一种小人物特有的精明
和狡黠的笑:“不要忘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袁绍即便将这天大的祸事推我头上,又有什么意义?他要的,是全天下的关注。很显然,我这样的小人物,还有些不够格。所以,袁绍十有八九不会杀我,反而会重用我。”
“而我,只要走出这个大厅,就会轻而易举引起汉军与河内军的攻伐。那样一来,张杨杀死天子的佐证就更多了几分。至于理由,根本不用编,虽然我不清楚天子是如何劝诱张杨投诚的,但天子毕竟引军攻打过河内,而张杨也领兵抵抗过。有这些,便足够了。”
赵云心中一动,他仔细听着眭固这般几乎滴水不漏的计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一条毒计会出自一个粗陋无的巨寇之手。赵云的确相信,土人有土滑头,但眭固这等严丝合缝的设计,已然远远超出了滑头的范围——他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只是,眼下根本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赵云已然看到,大厅周遭那些甲士已然有些不耐。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再度一把扼紧眭固,对着那些甲士喝道:“谁人敢轻举妄动,我便先杀了他!”
眭固这次奋力挣扎起来,双手扳着赵云的右臂,憋尽全力也只喊出了一声如鸡鸣的声音:“你不用白费心机了,即便…杀了我,你以为他们这些人…就会放弃那些赏金吗?”
赵云脸色一哀,他最担心的,恰恰是这个:袁绍开出的赏金实在太高了,高到这些草莽武人都会红了眼!
就在这一刻,一直跪坐在案几后的
吕布忽然战了起来。那些甲士几乎还来不及反应,便赫然发现,吕布巨大的身姿已然冲到了眭固的面前,单手从赵云手中抢过眭固,双手便举过了头顶,并且微微屈起了右膝,显然要硬折了眭固泄愤!
“吕将军,你这是要作何?”赵云身形如电,在吕布膝盖即将磕在眭固的一瞬,猛然出手将吕布的右膝按了下去。
吕布看起来并没有同赵云争斗的意思,只是阴鸷着脸庞看着眭固狼狈摔倒在地,阴冷地回了赵云一句:“左右不过一个死,我吕某人只是不想在黄泉路上还惦记着这等小人!”言罢,吕布猛然又抬起右脚,他堂堂飞将,这一脚足以千钧之重,完全可将眭固的胸骨彻底踏碎。
而这一次,赵云没有再阻止。他唯一做的,就是拼命想飞跃在刘协身前,在那些利弩射穿刘协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大汉朝廷争取到最后一息时间。
然而,倒在地上的眭固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他发出了一声犹如母牛般那种失声的惊惧吼叫,满脸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没有倒下?!放箭……快放箭射死他们!”
眭固凄厉地喊着,却只看到吕布那双脚底越来越大,死亡的压力如山崩地裂般砸来,令他双眼几乎都要突了出来。他唯一祈求的,就是那些甲士能够抢在吕布之前,射杀掉这个该死的杀神!
可是,就在整个大厅气氛紧张凝重甚至到窒息的这一瞬,奔跃当中的赵云,却忽然发现,主位上趴着的刘协肩膀
居然微微抖动了起来,显然他在极力压抑着想笑的冲动。而周遭那些甲士,也似乎看到了这一幕,忽然都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将手中的重弩微微上抬,随后直接便收到了身后……
吕布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一幕,他一脚已踏在了眭固的胸骨上,却愕然地松了劲力。但他却没有将脚收回来,以此可以保证,一旦再有什么变动,他随时可再运力踏杀了眭固。
“哈哈哈……”刘协终于忍不住胸中的爆笑之意,猛然抬起来头捂着肚子大笑不停。也就是此时,那些晕倒在地上的汉室名将们,也一个个从案几、从地上爬了起来。更显眼的,自然还是徐晃,拍了拍屁股后还抱怨了一句:“我滴个老天,原来装晕也是一项技术活儿……”
“子龙,奉先,怎么样,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刘协踏步从主位上走了下来,看着脸色变幻万千、似乎正在努力同自己三观做激烈斗争的赵云,忍不住一把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狡黠笑道:“微笑吧,别害羞。加入大汉朝廷,以后你的生活将处处都有惊喜!”
赵云这一刻简直哭笑不得,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上了一条贼船,而且,还是一辈子都不容易再下来的那种。
“这,这一切都是假的?……”吕布的眉角突突跳了起来,他怒目望着那还没心没肺笑着的刘协,忽然就有种不顾一切也要先生撕了刘协的冲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毫无疑问,这绝对是最恶劣、最无耻、最令自己不可饶恕的
一次!
之前,无论吕布如何揣度刘协,始终还将他放在了一位汉室天子的身份地位上。可这一次,他忽然发现,这家伙…这混蛋,早就不将自己视作同等的敌人,已然轻佻到用这等恶作剧的方式来戏弄自己了!
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吕布怒发冲冠,他发誓,即便这次要以天下为敌,也要先让这个可恶的家伙知晓一下惹怒无双骁将的下场!
然而,就在吕布刚想有所动作时,刘协却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面色陡然转厉,豁然一震袖袍伸手制止吕布道:“奉先,切勿冲动。此中之戏,虽有假,但亦有真。至少,你脚下那个家伙,的确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的!”
吕布闻言,一双虎目死死盯向了刘协,见刘协竟忽然抬头与自己针锋相对。下一瞬,吕布竟惊讶发觉,此次再见的刘协,已可傲然矗立在自己的杀气中不为所动。更可怕的是,这少年的眼神里已多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气质和威势,那种威势不是自己熟悉的杀气,而是一股堂堂正正、温润中似乎洞悉了一切的超然。
那是吕布完全没有见识过的气质。恍然之间,他竟不由自主听从了刘协的命令,将脚又压在了眭固的胸骨上。
可这一动作做完后,吕布忽然又有些恼怒起来,他阴鸷中带着一丝气愤,开口向刘协沉声说道:“陛下,末将需要一个解释。”
“当然。”刘协莞尔一笑,神秘且微笑:“朕自然要给你们一个解释。而且,朕保证,这个解释一定出乎你们的意料,精彩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