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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尾山独种黑牡丹 九阴宫玄武问鸿蒙

“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山海经·海内南经》

章尾山有一处巨大的溶洞,这里常年不见天日,除了岩石就只有一汪冰冷的黑湖,可鸿蒙却对此处情有独钟,他叫妖精们于溶洞中修建庙宇,唤做“风雨谒”。

风雨谒是鸿蒙的修炼之处,起初这里寸草不生,可日子久了,他的妖灵落地生根,石缝里长出了一种黑色的花,形似牡丹却无叶,鸿蒙给它起了个名字——烟绒。

南海龙川择婿声势浩大,五族有权有势的青年才俊将西海龙宫的门槛都踩烂了,鸿蒙自初见龙川后便对她念念不忘,前几日龙川再次传召他,为表诚意,他特底摘了一束烟绒给龙川为礼。初见此花,龙川欣喜不已,她跟鸿蒙亲近说话,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仿佛玉器相撞的声音,她不计较他出身卑微,反而对他嘘寒问暖,她说他年少称王,少不了高处不胜寒,她问他在五族中有无良师益友,亲朋故交?

在千丈冰冷的海水下,鸿蒙觉得异常温暖,龙川宫里的夜明珠明亮却温柔,和章尾山的月光很像。他向龙川炫耀自己年少称王的荣耀,也装作说漏嘴吐露自己的心声,龙川来着不拒,她仿佛就是海本身——容纳百川,不拘一格。

今日一早,西海龙宫遣人来送了鸿蒙一个玉牌,那玉牌上刻着一束烟绒,鸿蒙知道,这一定是龙川亲手绣的,因为这种奇花只长在他的风雨谒里,别人都没有见过。

鸿蒙生于千丈的冻土之下,从还是幼卵的时候开始,他就没见过天日。他在无边的黑暗中苦苦爬行了千年才终于破土而出,可他是个血蚊,是比老鼠更卑贱的东西。在龙川之前,从未有人笑眼迎过他,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厌弃和嘲讽,习惯了杀戮抢夺,却唯独没见过偏爱和情有独钟。

鸿蒙就此掉入陷阱——众生都是一样的,总是独爱追求自己曾经被亏欠过的东西,如果鸿蒙曾被别人无条件的爱过哪怕一点,他都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落入情劫。

若雷殿里,鸿蒙坐在王座上,手里摩挲龙川送给他的玉牌。他的王座是一块巨大的建木雕成的,那些神树从前长在窫窳西侧的弱水岸边上,是用来祭典古老英灵的祭祀之木。

鸿蒙不需要巨大的王座和衔珠的伪龙来彰显身份,他在这个世间的一切英名和骂名,都是他自己一鞭一鞭打下来的,因此若雷殿只有空荡荡的四堵黑墙,墙上没有宫灯,没有壁挂,没有鬼斧神工的石雕壁画,巨大的石殿阴暗又空旷,放个屁都能绕梁三日。

相柳和九婴从殿外大踏步而来,却和一个乌龟擦肩而过,二妖面面相觑,最终是相柳先开口——

“章尾山哪来的乌龟?”

九婴摇了摇头:“怕是南海派来的。”

相柳闭眼叹苦——自从见过龙川公主,圣王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那龙女也不知道是下了什么咒,竟让圣王如此魂牵梦萦。

眼看有人上前,鸿蒙终于不再白日梦游,他摆出圣王的架势正襟危坐,不想相柳却一鸣惊人——

“殿下,玄武大帝来了,他来势汹汹的,不知所为何事。”

鸿蒙有些不解,他和玄武一向少见,这老家伙怎么今天突然到他的九阴宫来了?

玄武来时咄咄逼人,相柳和九婴守在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走远。

九阴宫今日之所以飞来横祸,起因就是一则在五族之地口耳相传的传言——自打明王无缘无故地被九重天扣押开始,妖精中就开始流传一个传闻,说是有一只灭世巨妖就要诞生,而此妖一旦现世,就会顶替西王母成为毛族的新王。

如今五族蠢蠢欲动,天庭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西王母,玉皇大帝从前捧着玄武,现在捧着越鸟,无非就是希望能够在五族多收获一些支持天庭的将领。可正因如此,这个传闻才至关重要——如果真的将有巨妖临世,取代西王母成为毛族之王,那么天庭就会失去最后的筹码,三界局势也会瞬间颠倒。

玄武是五族老臣,更是万年前仙妖大战时唯一一个与先将军麒麟一起南征北战过的将领,他的故事里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可他并没打算和鸿蒙坦诚。眼下,他只想知道这无风起浪危言耸听的传言究竟是真的,还是野心勃勃的鸿蒙放出来的。

鸿蒙满头烦躁——玄武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可这厮说起话来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倒像是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说到底,他虽然封神千年,可五族却依旧不服他,玄武根本没有把他当做同僚,反而是把他当做了工于心计无所不用其极的鼠辈。

“殿下说的话,本王半个字都听不懂!殿下一口咬定是本王在幕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王倒是想问问,殿下究竟有何凭据?”

玄武没有为自己申辩,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多希望这些谣言是从九阴宫传出来的,是耸人听闻的无稽之词?可鸿蒙脸上的表情却打碎了他的侥幸。

鸿蒙虽是混沌巨妖没错,可他花了太多的时间从千万年的冻土中破土而出,对于当年的仙妖大战根本就一知半解,真要论起来,恐怕相柳和九婴都比他懂得多,他根本编不出这样滴水不漏的瞎话。鸿蒙之所以会到处游说五族起事造反,就是因为他不懂二道的算计,不懂在三界大局面前,无论明王是生是死,都毫无意义。他的执着来源于他的浅薄和幼稚,正因如此,他一定编不出这么微妙诛心的传闻,而这恰恰是玄武最担心的——

只见玄武捋了捋胡子,低声叹到:“若不是殿下……那……”

相比起责难,玄武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这下就连鸿蒙都蒙了——他耳目遍天下,怎么可能错过如此让人不解的传言?之前他还以为这消息是明王放出来构陷他的,可他在天庭的探子却告诉他明王早就被软禁在了妙严宫孤立无援,根本没有机会作妖。

今日吃了玄武的逼问,鸿蒙心里不知怎的居然有些沉重——如果这传言不是假的,那就意味着……难道三界真的有巨妖即将临世?

鸿蒙不怕西王母,不怕佛母,不怕青华帝君,更不怕已经沦为凡胎无计可施的越鸟。可如今五族情势复杂,如果有一个新的妖王诞生,只怕一切都会重新排列,而他不喜欢意外。

玄武一向是不知道的不开口,知道的更不开口,他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走的时候更是风风火火,半点没有要跟鸿蒙解释的意思。望着玄武的背影,鸿蒙心里只有无奈,他封神千年,可在五族眼里却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明面上,他和王母并尊,其实三界却只把他当做无恶不作其心可诛的鼠辈。

天地不知离别,于三界空余恨。神鬼不识命数,终一生难圆满。有人生来光芒万丈,有人生来无人问津,这就是三界的常态。鸿蒙之所以还会不忿,还会计较,归根结底就是他在这世间不够久。倘若他也和越鸟一样,两历千世之劫,看尽二道的真假黑白,他必定也会和越鸟一样心无挂碍,无欲无求。

只可惜迷路之人,无论往哪走都只会越走越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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