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个梦境那么真实,他像是亲见一般,梦到儿子满脸慌张地搬一张圆凳,踩着上去,把一根绳子扔过房梁。
他像是怕被人发现,动作迅速地系着绳结,然后毫不犹豫把脖子伸进去。
他儿子连死,都是不知道找了多少次机会,才如愿的。
“老朽原当那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惊吓醒来时,老妻也惊叫着坐起,说梦到了我儿自缢了。老朽就知道,我儿是真的没了。我那老妻从那天起身体也迅速衰败,没几日就下世了。”
等他办完妻子的后事,再次想上山,哪怕用全部身家换回儿子的尸骨也好,但那会儿青冥山恰好女帝的人马被攻破。
山上的人死的死,被捉的被捉,沈积玉的尸骨在哪里,无从打听。
“直到又过了两年,老朽的友人无意听到一人吹嘘自己运气好,曾经被抓到青冥山,做过一段时间杂役。后来朝廷攻打青冥山时,他正好和其他人下山采买,才躲过一劫。”
“老朽立刻打听到那人,从那人口中得知,他负责给我儿送饭,曾多次听我儿在房里大骂邓九昌和刘泰安两人,听得多了,就牢牢记住两人的名字。老朽细细询问,才知道是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三十两银子把我儿卖给了山匪!”
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邓九昌?我没听错吧,是不是做粮食生意的邓东家?邓东家可是个大好人啊!会不会是别的邓九昌?”
“泰安粮行的刘泰安?难怪他家里这些年一直不安稳,不是这个死了,就是那个傻了。是报应吧,是做了坏事的报应吧?”
“邓东家今早刚刚没了,沈家立刻就过来告状,你说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沈老爷重新在方刺史面前跪下,那些年朝廷正在开疆裂土,法度不全,官员不到位,他告状无门。何况就算有官府撑腰,邓刘两人两条命,又怎能解他心头之恨?
“老朽今日来,一是状告邓九昌和刘泰安两个畜生,这两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曾经做的恶,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二是来自首的。”
他说到这里,人群又是一阵议论声。
苏十三扯扯陈十一的袖子,“原来是真的,刘家死那么多人,真的跟他有关。这老爷子不露声色,蛰伏这么多年,暗地里把仇人都收拾了,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陈十一一脸平静冷淡,八风不动,苏十三说两句没人附和,就给了陈十一一个大白眼。
沈老爷俯下身子,“老朽深知钝刀割肉才最疼,所以就在有生之年,一点一点,让那两家人受到报应。老朽最先对付的是刘泰安的妻儿,趁着她们外出的机会,让人故意在转弯的地方惊马,去撞刘家的马车。那母子二人果然掉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舒展,神情显而易见的带着舒畅。
“后来偶尔听到有人说起邪术,老朽就萌生了个想法,若能让两家人在担惊受怕中一个个死去,让两个畜生整日提心吊胆,猜测着是不是报应,整天惶恐不安,那才叫痛快。”
“于是老朽到处打听会邪术的人,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老朽找到了个道长,道长帮忙给两家人用了点厌胜的邪术。”
“后来刘家人果然接连出事,可是那邓家人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后来那道长说,可能是邓家人家里有什么东西庇护,也可能这些年做善事,化解了邪术,他道行低,无能为力。”
“老朽年事已高,没多少日子再细细筹谋,本打算重金找贼盗,去邓家放一把火,结果刚好城里来了一位高人,先前帮我那道人,给我引荐了那高人。老朽重金从高人手里买了个魇镇物,趁着邓家翻新房子的机会,把那魇镇物放进邓家。”
沈老爷说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站着,却发出哈哈大笑,“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那邓九昌真的死了。他死前,日日被噩梦侵扰,日日在梦中受那绳索勒脖子的痛苦,最后身首分离,不得好死!”
他哈哈笑着,神情说不出的畅快。
方刺史站起身,冲着乱七八糟议论这事的人群压压手,提气道:“乡亲们,静一静,都安静!”
说话的间隙,在人群中看到苏十三和陈十一,再看看两人一左一右护着的人,就知道江稚鱼在场。
话锋一转,立刻大声道:“邓九昌和刘泰安两人做的恶,本官在今早邓九昌死的那时。邓九昌死得蹊跷,本官不得已请大祭司去帮忙,才查知真相。”
人群又是轰然大作,这两日关于大祭司的话题本来就没断过,人们出门,十句话里,总有两句聊到大祭司。
方刺史说这事时大祭司出马查到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先前受过邓九昌恩惠的人们,这会儿也相信了他其实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沈老爷惊讶一瞬,他实在没料到方刺史已经提前得知。难怪他说了这么多,方刺史一句话都没问过。
方刺史继续大声说着,“本官不光知道着两人当年害了沈小公子,还知道他们早年在外面用坑蒙拐骗的方法,把无
数少年少女卖去那腌臜之地,刘泰安亲自招认”
他把今日听到的,从刘泰安口中说出的那些话,犯下的种种事情,害死的一条条人命,一一讲述出来。
没等他讲完,人群就炸了。方刺史往下压了几次手,都没控制住人群愤怒的骂声。
“真是太可恨了,害死了那么多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善人,一死太便宜他了!”
“刘家的人怎么还没死绝?还有邓家,就死邓九昌一人,这不公平!”
“丧良心啊,怎么能有人这么狠毒?他们两家如今的富贵日子,都是用那么多的人命换来的,他们怎么有脸花着那些银子?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方刺史没能阻止百姓愤怒的呼声,只得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