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母亲下葬了,回去,父亲处理盐政堆积的公务,没处理半会,就呕出血,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的样子,脸色青得非常像母亲。
母亲之前也是这个样倒下的!
我趴在父亲床边哭。一哭就是几个时辰。
我太恐惧了,哭得声嘶力竭,就又开始热。
最后是迷迷糊糊被奶娘抱回去的。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有一个叫做黛玉的人。
这个梦是模糊的,断断续续,只有片段。
我只能记得最后一个片段,是一个苍白虚弱得可怕的年轻女子,躺在塌上,对着一个丫鬟,描述自己七岁那来到外祖母家的时候,看到外祖母家门前石狮子时的心情。
这个梦,我是哭着醒来的。醒来的时候,看到叔叔憔悴的脸。
他叫我:“黛玉!黛玉!别怕!叔叔在这!”
父亲病倒了。在外面寻风探月的叔叔赶回来,帮助他料理了家中内外的葬仪、事务。
等我们父女的病都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父亲说,要送我去外祖母家。
我不愿意去。
只是外祖母的信一封又一封。她悲戚母亲,一定要接我去。
最后父亲对我说:“你去吧。爹年将半百,半生只有你一个女儿,也再无续室之意。你没了亲母教养,又没有兄弟姊妹,去依傍你外祖母,就当让爹少操心一点罢。”
我看着父亲白了大半的头,终于,含泪点点头。
我觉得我应该长大起来了。
我跟着外祖母派来的人收拾的时候,叔叔悄悄走过来了。塞给我一个包裹,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极为精致的小。
叔叔摸摸我的头:“不是什么大哥不许看的坏东西。你要是无聊了,就路上权作解闷罢。”
之前外祖母来信的时候,叔叔看我不愿意,曾期期艾艾对父亲说,他反正闲得很,可以“代兄养女”。
只是父亲大怒:“教你养,养成个女混账?!”把他活活骂了出屋子。连这一年来对叔叔略有和缓的神色都又冷了起来。
我的叔叔,单名“山”字,表字若山。和我父亲的名字,刚好取“山学海”之意。
我家说是世代列侯,也不过袭了三代。
到父亲和叔叔这一代的时候,他们早已没了爵位,就以科举出身。
那年,我父亲考中了探花。
叔叔也考中了进士,少年进士,游街跨马,正是春风得意。他却喝酒误事,殿前大唱淫词艳曲。
天子震怒,因看在我家祖父简在圣心,姑而只是夺去功名,并没有牵连更多。
病重的祖父气得浑身抖,命人打了叔叔几十板子,要逐他出家门。
最后是父亲苦苦哀求,才放了叔叔一马。
叔叔自己却不在意,一瘸一拐地,对父亲说:“反正我不是那块料,我继续喝酒去啦!”
后来,祖父去世了。
父亲娶了母亲,升到了兰台寺大夫,奉命出为巡盐御史。
叔叔却还是一个人,他比父亲小了七岁,早就年逾不惑,却依旧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无妻无妾,镇日巡风探月,四海闲游,结交三教九流。很少有着家的时候。
到最后,连对他希冀最深的长兄也绝望了。只当没他这个弟弟。
父亲说叔叔是个第一等的浪子。
我却从小挺喜欢这个叔叔。
他逢年过节,但凡回来,就给我带各种各样的玩意儿。
弟弟还没夭折的时候,有时连弟弟都拉我一份。
那一年除夕,天上在下小雪。叔叔似乎又在外做了什么叫人生气的事。回来的时候,被还在世的祖父拒之门外。
他在雪里站了大半夜,最后还是走了。却还记得托人悄悄给弟弟和生病的我,带了一个有趣的西洋瓷兔儿爷。
尽管这些玩意儿,都被母亲看做是不淑的东西,收走毁去了。但我还是记得。
“叔叔,你也要好好的。”我告别了。
叔叔微笑:“恩,都好好的。”
这一年,我七岁,失去了母亲,告别了父亲,满怀忧郁悲伤,跟着外祖母家的人,乘舟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