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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冤离贬

“我和朝宗相爱,确是一片真情。他离开金陵后,为表忠贞,孩儿在媚香楼再未下胡梯接客。日夜盼望鸿雁传,又向南下北客打听京师消息。但听说塞外战事吃紧,关内闯匪流窜,侯公子上下奔突,保家卫国,不得松闲,后又接交故友,组建复社,纵论时事。我每天朝思暮想,以泪洗面,恨不能早日得见朝宗一面。但情深缘浅,很久再得不到朝宗的片纸只素。金陵好事之徒,乘机鼓噪,到处放出风声,说朝宗早已变心,劝我早日出阁。更有龌龊之徒,因孩儿在秦淮的名声,向南朝兵部尚田仰推送,要强行强行将孩儿掳走嫁给那田仰的儿子田之骏。”李香君边说边拿手帕拭泪。侯恂在堂上沉默不语。

“孩儿心中只有朝宗一人,自是誓死不从。”李香君轻轻撩起额头刘海儿,只见额头上方发际线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那日田家来媚香楼前吹吹打打,前来娶亲,更先有家将制住楼内养母和其他姐妹,马上要到楼上索拿孩儿掳入府中。孩儿为表忠贞,便从楼上一跃而下,以头触柱,以告侯郎:妾身微命,唯死而已!田家见我头破血流,不醒人事,知道无法如愿,只好铩羽而归。”

听到这里,侯恂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香君。那田仰字百源,和侯恂同朝为官,且同是归德老乡,但因政见不同,侯恂平时与其少有来往。后来北京城破,崇祯帝以身许国,自缢而亡。南朝弘光皇帝偏安金陵之后,重用田仰,令他主管兵权,一时权倾朝野,除了扬州史可法,其他南朝人等对田仰莫敢不从。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胆识。竟然敢当众得罪田百源这老魔头。”侯恂暗想。

李香君接着道:“谁知世事难料,田家虽不来纠缠,但却怀恨在心。弘光帝驾临南京不久,因南朝礼乐初建,礼部要遍选南京梨园乐坊的歌优名伎,入宫侍奉新君。那田仰便唆使教坊司强征我入宫,编入乐府,谱曲填词,孩儿被囚宫中,不见天日。朝宗自别后,我在宫中乐府,我们二人也曾托旧友传递数通信,他在信函里告诉我,他也十分想念孩儿,让我等他救我出宫。但直到扬州失守,南京城破,孩儿才得以自行逃出宫中。只是山河变色,家园破碎,孩儿一个孤苦女子,无处可去,我仍盼再见侯郎,为保全身家,就在金陵栖霞山中落发为尼。可金陵沦陷之后,我和他已无法联络,自此再无消息。”李香君说到这里,已然是满面泪光,哽咽失声,说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李香君拭干眼泪说道:“孩儿在栖霞山修行理佛,终日向菩萨祈祷能再见侯郎,时过经年,我本已心灰意冷,打算终生陪伴青灯古佛,不再恋那红尘三千。感念观音大慈大悲,终不负有情人。让我欣慰的是,侯郎并非无良薄幸之徒,他遍寻江南,终于到栖霞山找到我。侯郎和往日一样惜我疼我,对我诉说相思之苦。他他还抓住我的手,说今生再不放开,再不让我孤单无助。”李香君回忆到此,目光旎旎,神思飞扬,泪颜之下竟露出淡淡笑意,似乎沉浸在往事的幸福回忆之中。

“爹爹明鉴,我与朝宗两情甚笃,决非鸡淫狗盗,勾搭成奸。我虽出身青楼,但卖艺不卖身,对朝宗忠贞不贰,从无异心。兀那盗贼昨晚来侵,个中原委,孩儿确不知情。”李香君说罢,不由得以头触地,伏在堂下。

侯恂冷笑一声道:“你隐姓埋名,化名吴香,欺骗我们而进入侯家,难道不是心中有愧,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只一再说自己守身如玉,但朝宗赴金陵乡试不第,和你又怎么能摆脱了干系?既然今天你已无法继续隐瞒,我侯家又岂能容你!我顾及你面子,不会向外揭你青楼身世,但我侯家断不能收留你这样的媳妇!”

说着,侯恂即唤管家老许进到堂内。

“老许,今日官府侦役到访,在翡翠轩查到诸多疑点,向我暗报,怀疑昨晚之事有内外勾联之嫌!刚才我审问了吴氏,她不堪严讯,已经招供内外串通,与盗贼有染!昨日因分脏不均而发生内讧,事情败露。朝宗赴南京未回,家中出此丑事,不宜张扬。你立刻给吴氏安排车辆,将她送到城外草园,等待发落。”

管家老许一听大惊,连忙说道:“老爷,草园自两年前流寇犯境以来,就再没人去过。那里房舍陈旧,穷乡僻壤,这天寒地冻,恐怕不宜居住。”

侯恂脸色一沉,说道:“可派几个小厮连夜打扫一下,这妇人与外人勾搭,败坏家风,此次将她留置到草园,也是示其惩戒!明日即发落吴氏过去!待朝宗回来再行处置!”

老许只得诺诺称是。李香君心中大恸,早已哭成泪人,却不敢抬头解释。

常安月当天听说原委,哪里肯信,又不敢去找公公理论,只能到翡翠轩陪着李香君哭了一夜。李香君心中悲苦,却不敢向常安月解释真相,只是以泪洗面,连说冤枉。常安月安慰李香君先不要难过,立即着管家派杂役连夜启程赶赴金陵,向侯方域通报家中变故。“等朝宗回来,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先在草园安顿,我让春晓和晓月过去侍候。”

第二天,管家备好马车,即送李香君出城。但侯恂坚决不允派人过去服侍,后经常安月苦苦

求情,才让春晓一同前往。

那草园原本是侯家在城外一处菜园,以往太平岁月,只有一个下人住在草房里看管打理,夏秋之际产出一些瓜菜,可供侯府用度。近年战乱,这处草园已近乎荒弃,尤其正处寒冬季节,到处干藤枯蔓之下,寒屋残壁,一片荒凉。春晓知道李香君这次被贬,实是受冤,只是柔声劝慰,要她不要着急,少爷侯方域一定尽快赶回,接她回城,当下更加用心侍候。

草园周边有座市镇,还有零星村落,有数家农户佃家,以往也受过侯家恩惠。见侯府有人住进草园,几个以前的佃户过来问候,也送些柴米,给予照应。李香君初时虽然难过,但她身经战乱,生世颠沛,很快就适应了这寒荒僻远之地,先和春晓两人暂且安顿下来,但内心焦急,盼侯方域早日返乡,好请他向公公求情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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