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萧后斜靠在殿堂中央的宝榻之上。只见她脸色发白,一手捂着另一手的胳膊,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着抖。
陆幽一眼就看见有殷红色的血液从她指缝中间淌下,绕过手腕,甚至洇湿了衣袖!
他赶紧大声命令门外的宦官去找太医,同时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萧后身旁。
及至近前他才发现,萧后身旁的地上落着几段玉镯的碎片——不难推断,应该是她盛怒之时以掌拍击桌面,却不慎撞碎了玉镯,导致碎片扎入手腕之中1。
御医尚在皇城南边待命,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安仁殿。所幸陆幽曾在厉红蕖那里学到过一些刀伤应急的诀窍,他首先请萧后将受伤的手臂抬高,又取出帕巾在伤口以下一寸处扎紧。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试着将那片惹事的碎玉从伤口中取出,同时压迫伤口。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医官终于快马赶到,马上查看伤口,说并无大碍,也顺便夸赞陆幽处置妥当。
这之后,诸人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将萧后手上的伤口包扎停当,又将她从一片狼藉的安仁殿请到了偏殿内歇息。
待到萧后惊魂甫定,闲杂人等纷纷退去,只留下陆幽一个人,端着补血安神的甜品,一勺一勺地伺候着萧后慢慢压惊。
也不知道喝了几勺,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萧皇后终于叹出一口气。
“今天……幸得还有你在。”
陆幽也不说话,只捧着玉碗,轻轻摇了摇头。
萧皇后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陆幽这才答道:“陆幽口拙,怕说错什么,反而让娘娘您不开心。”
萧后却冷笑:“今儿个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本宫更加不开心?你若是能闹出来,倒也算是本事了。”
“小的岂敢。”陆幽眨了眨眼睛:“娘娘若是觉得烦闷……不如让小的给您说个故事解解闷儿?”
等到萧后点了头,他稍作酝酿,便开口道来。
“话说那南蛮湿热之地有一种奇树。这种树千年不死,树冠遮天蔽日,甚至可以盖过一整座山头。然而从北面来的外人,却是认不得这种树的——因为它除了粗大的主干之外,更还会从枝条上垂下粗大的木质根须,扎进土壤之中,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树林。2
“这些木质的根须,离开主干也能够独立成活,却又与主干紧密相连,如弟兄姐妹一门同气,正暗合了‘同气连枝’这四个字,所以也有北人称呼这种树为‘连枝木’。
“这独木成林的连枝木,荫庇一方水土。枝头凤聚凰来,林间百兽率舞,可谓热闹非凡。谁知突然有一夜,野火点了枯枝,很快又烧着了连枝木的一条根须。火光融融,烈焰灼烧,鸟兽吓得纷纷逃散。虽然那连枝木的主干未曾起火,却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蔓延过来……
“火焰越烧越大。却就在这时,有一只住在树根处的小老鼠,顶着滚烫的烈焰,奋力咬断了与起火根须相连的树枝,连枝木的主干才得以保存。火过之后,凤鸟依旧栖息,百兽依旧起舞,然而那株茂盛的连枝木,却是再也不愿意垂下更多的根须了。”
故事说罢,陆幽再度静默低头。
只听萧后叹道:“虽然你这故事里头的树,本宫没有听说过,但就算是这安仁殿外头的大树枝干,一只小小的老鼠,怎么能咬得动。”
陆幽道:“小的愿作那只小老鼠,甘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哼。”萧后轻轻冷笑:“小老鼠,怎么连你也帮着太子说话。”
陆幽道:“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不光小的我,连这紫宸宫里的其他人,有谁敢不帮着他说话?然而,陆幽虽然帮着太子说话,心里却是在为娘娘着想。”
“哦?这又怎么说。”
“如今太子登基已成定局,您即将成为太后。不往大处说,光是日后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受制约……不如今日与他个方便,也好让他感念您的恩德。”
萧后恨恨道:“他便是认定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已是本宫唯一的嫡子,这才如此嚣张跋扈!若是阳儿……若是东君还在……”
说着,呜咽了两声,竟然又泫然欲泣起来。
陆幽赶紧又劝:“娘娘,凡事皆有两面。您是太子生母,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不可能不顾及您的颜面。然而宫外头的那些人,在太子眼中却与一般臣子无异。那李长坤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妄图以血缘亲情来骗取您的仁慈,希望太子给予他们特殊的对待。可实际上,与您同舟共济的永远是太子,而不是那个依附在您身边,仰您鼻息的李长坤啊……”
萧后闻言,沉默不语。
知道她内心纠结,陆幽也不催促,只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听见这个外表华丽、内心却空虚空洞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沉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