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艰红着眼睛继续说道:“大灾之后有大疫,洪灾后不久,有很多百姓都出现了高烧、腹泻的症状,可那时候城里的医馆早就被冲塌了,就连大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派出了县衙里所有的人,好不容易找了两个大夫回来,可又找不到适用的药材。没办法,我只能再次去求康知州。”
说到动情处,赵艰的肩膀忍不住有些颤抖,他强迫自己忍耐了下来,继续说道:“康知州也没说不帮我,但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他治下不仅仅是祁县遭了灾,到处都是找他要援助的,他也自顾不暇。无奈之下,他咬着牙再次向京里递了折子,可这次,依然没有任何回声。”
说到这里,赵艰蹲了下来,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无比痛苦地开口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在我的眼前生生断了气……我也曾不甘心,仗着自己跟裴相公有过一面之缘,就连夜赶到了京城求救,可我到了才得知,裴相公刚刚致仕离开了京城。我在京城逗留了三天,找了好多人求助,无奈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我压根就见不到,愿意见我的,也没有能力帮我……”
蒋清漓看他如此煎熬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恻然。
这个赵
艰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没想到如此有担当……可惜,命运跟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让他承受了这样的苦难。
上辈子她对营州唯一的印象就是这里是齐卓的老家,齐卓有个远房表妹偷偷养在营州,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营州的消息。
想来,这里发生的事情一直没有传到京城,也或许可以说,是传到了某些上位者耳中,但被他们利用强权给压制下去了,没有在百姓口中传播开来。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时五味俱全,有股说不出来的压抑和难受。
萧雪亭的双眼也有些泛红。
她心里想的是,可惜赵艰在京城的时候她不知道,不然的话,她多少也要出一点力。
那些毕竟是活生生的性命啊!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无辜地枉死了,这种心情该有多难过。
这一刻,她第一次为自己身上的萧氏血统感到羞耻。
不管有没有奸佞小人谗言,就凭皇伯父没有派人查看就断定下面的人谎报灾情,这一点就足够说明,他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蒋清晖看了她们两个一眼,他开口问道:“那后来呢?赵大人就回到祁县了吗?”
赵艰点了点头,苦笑道:“既然留下来没用,那我还留在那里做
什么呢?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我回到祁县之后,专程去了一趟云离山,所幸,这次我请来了一个姓姚的女大夫……姚大夫和她的夫君知道了祁县的状况,就跟我一起来到了祁县,还带了许多药材过来,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努力,瘟疫终于控制住了。”
姓姚的女大夫……
蒋清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蒋清漓的心里有些无奈。
就知道师父和师公不会安安分分地在云离山养病,这样大的事情,他们给她写信的时候居然也不说一声。
不过这一次师公和师父同行,亲眼见到疫区百姓的痛苦,多少也能让师公对师父当年的选择再释怀一些吧?
赵艰没注意他们之间的表情变化,他继续说道:“瘟疫控制住了,剩下的就是解决吃和住的问题。之后,我召集了一些青壮劳力,挨个村子检查坍塌的房屋,自己动手维修,没有银两买材料,就自己上山砍,下河挖。现在已经修了一半左右了,只期望寒冬来临之前,能快点修完……”
蒋清晖没有说话。
现在已经入冬了,还有一半没有修完……怎么可能在寒冬前修完呢?
再则,光解决了住的问题也不行,秋天还能靠挖个野菜,捞个鱼虾活命
,等进入寒冬时节,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又要上哪里找吃的东西呢?
蒋清漓看了神情凝重的二哥一眼,接话道:“就算能赶在寒冬之前修好房屋,吃饭也是一个大问题吧?不是说,今天地里都颗粒无收吗?”
她一路走过来,见到的所有人都面黄肌瘦的,就连眼前这个县令,虽然是个高个子,但看起来干瘦干瘦的,一看就是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的。
赵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是啊!吃饭也是个大问题,城里已经没有太多的粮食了,那些干活儿的人吃不饱饭,都没有力气,不然的话还可能加快一些速度……”
蒋清漓抬头看向自己的二哥。
这种情况,他们既然遇到了,不帮肯定是不行的,但要怎么帮,她心里有些没底。
蒋清晖沉思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可以将祁县的真实情况传回到京城,只是……”
他的话顿住,接下来的话,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艰嗤笑了一下,替他说了下去,“但是,就算上面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是真的,但为了掩盖他们之前的判断错误,大概依然不会将这件事情拿到桌面上来谈,到最后,祁县应该还是拿不到什么具体的实惠。”
蒋清晖见他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跟着点了点头,他继续开口道:“与其去纠结谁对谁错,不如先齐心协力熬过眼前这一关再说。眼下祁县最大的困难,是吃和住两个方面,说白了其实就是缺银两。这样,我现在就传信去京城给我表弟循东,让他先调拨十万两的物资过来,给你应应急。”
蒋清漓听了,小声开口问道:“二哥,你有十万两银子?”
她怎么不知道他们家如此富裕?
蒋清晖面色不改地回答道:“我没有,但你未婚夫顾安域有。”
自从接手了京城里的部分店铺,已经足够他知道小舅和顾安域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财富了。
十万两对他们来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的。
而且他相信,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毕竟钱没有了可以再赚,这一城百姓的性命摆在眼前,哪个心里有良知的能做到视而不见?
蒋清漓窘然。
这也太……借花献佛了点吧?被借花的人知道你如此豪爽吗?
蒋清晖又小声道:“顾安域的印信不是在你手里吗?回头借我用一用。”
蒋清漓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这种无赖做派,发生在自己一贯谦谦君子的二哥身上,怎么如此违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