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江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最好都是真心实意的,否则,你就会听到,这蓟城里人人皆知的,关于宛家小姐没为奴籍之后的——”淑慎郡主的眼纹已经很明显了,特别是现在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尤其骇人,但是,她仍然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悲惨故事。”
宛湄俯首道:“是,浸月在此立誓,誓死效忠。”
淑慎郡主听到这个“忠”字,眼神就变了,她缓缓轻启朱唇:“最近有御史上皇帝,说我是个不忠国的妇人。”
成蹊和宛湄听到这句好像没来由的话,具是一愣,宛湄试探着问道:“王妃所指,可是王妃主管内阁会议时,主张与幽朔议和一事。?”
“是这件事。那些大臣和官吏迂腐不堪,国家在他们手上的时候,贪腐的贪腐,痴聋的痴聋,一代治世居然现在已经是里头乱世。都是一摊浑水,他们有什么资格弹劾我!以昭朝现在的国力,他们对现在的幽朔的底细简直一无所知,幽朔所至,但有发一矢相格者,必尽屠之,那些迂腐对自己的处境也没有自知之明……”
“王妃,该回去喝汤药了。”成蹊打断了淑慎郡主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话语,淑慎郡主回过神来,长长地松出一口气。
她好像不记得刚刚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有些激动的举动和话语,突然之间,淑慎郡主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她由着成蹊搀扶着站起来,走向门口,路过宛湄的时候,淑慎郡主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低着头的宛湄:“起来吧,何夫之这两天就要动身回江北了,他昨天递呈到王府,说是他回去之前,想再见你一面。”
宛湄的声音像在哽咽,但是她的头低垂着,谁也看不见她的真正表情,她颤着声回道:“是。”
“王妃请留步,浸月有一事相求。”
成蹊已经走到了门外,正准备扶淑慎郡主出门,却被宛湄这一句话喊住。
淑慎郡主扶着成蹊的手,回过头来:“什么事?”
“浸月希望,琉璃还可以留在这里。”
淑慎郡主愣了一会没说话,突然笑起来,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已经是利用完的人了,本来就是个再没用的,何况是个出身低贱的妮子,你既然要她,就给你好了,要剐要杀,随你发落。”
“浸月谨谢王妃,王妃长乐未央。”
淑慎郡主走出苔痕轩,对着身边成蹊感叹道:“何夫之到底还是逃离了京都啊,我现在倒是有些羡慕他。”
宛湄在屋室里,她默默无声地向北方望去。
那是一片发生过很多故事的土地。
当然,是关于战争的故事。
开国北伐战争,大昭境内的南幽朔附昭,北幽朔则被驱逐远走至鹤门关以北。
从此,幽朔白银家族的强马快弓,一路西扩。
他们的席卷,就好像是驯狼牧羊,十几只苍狼就可以控制几百头大小的羊群。西侵沿途,苍狼露出它们的獠牙和利爪,将羊群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们的侵略是一场紧接着一场的围猎,这个马背上的民族有着狼的图腾,最终也会像狼一样成功地俘获猎物。
幽朔用獠牙和利爪征服的第一群羊,是西契。在幽朔翻越律齐山之后,西契的东部完全失去屏障,在幽朔铁骑的进攻下,不到三年,西契国王投降,献出宗室贵女三十九名,并承诺以“父国”事幽朔,成为幽朔的附庸国。
如狼似虎的幽朔骑兵,他们是西方土地的上帝之鞭,来时排山倒海,去时十室九空。
白银家族将曾经松散的雪甸部落统合在了一起。
他们建立了使人闻风丧胆的科宇军,一支由单于直属的精锐部队。
他们编订了大帕瓦,这是世界上第一套在如此广泛的土地和海洋湖泊上具有至高权威的成法典。
幽朔在昭朝失去的荣光,在西方悉数找了回来。
幽朔曾经与最骄傲的奄兹军队隔着海峡对峙,曾经在夜晚如同鬼魅般渡海,曾经出其不意地在曼滋海岸登陆,曾经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使奄兹成为自己的败军之将。
他们曾经在平原上,从两侧翼包抄赫虚吉亚的贵族之师,曾经戏耍般地悉数射杀了赫虚吉亚三十余名皇室将领,曾经只用了三年四个月二十一天的时间就占领了整个可莱斯大平原。
缕充德战役之后,半岛上的蒂普十五万嫡系大军仅留余残兵三万,白银家族此次战役只投入了五万人马,然而幽朔兵马的伤亡,还不到五万人马的二十分之一。
白银家族是雪国草甸里天生的好猎手,他们对待猎物时,有着出奇的冷静和狡猾。
幽朔曾经吞并过数十倍于他们兵力的大章国。
卜斯的雄狮之军曾经试图以滚滚枢因河水来抵御幽朔,最后被白银家族像蝼蚁一样地摧毁。
一百年里,幽朔马蹄的所及之处扩张到了那时的人类难以想象的广大疆域,幽朔的白银家族通过他们的铁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荡着西方的明,建立了世界上最辽阔的帝国。
但是,白银家族却在鹤门关以南的昭朝面前,露出了他们难能一见的恐惧。
昭朝庆熙九年,幽朔这个征服了几乎整个西方的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回过头来,企图南下侵略,昭朝庆熙皇帝赴北亲征,史称乙卯之战。
幽朔这一次,依然没有逃过百年之前被驱逐的命运。
然而,乙卯之战二十多年以后,昭朝再一次面临到了来自国土北方的威胁。
战火即将在朝君河沿线烧起。
大昭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的土地上,却很少有人知道,即将有一场多么惨烈的战争,在这个国家的北方诞生,它会养育出极致的死亡,绝望,悲哀,以及伤痛。
当然,还有希望和抗争。
之后的史里,记载这一次战争为“庆熙战争”。
这是昭朝历史上,唯一一场以皇帝年号为称呼的战争。
而现在,是“庆熙战争”的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