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回门。
一大清早,黛玉就醒来了。
她自小体虚,每年秋冬春三个季节,都是比较畏寒的,光是烧地龙和放汤婆子还不够,三九寒天的时候,还需要紫鹃和雪雁暖床才行,但是这三夜,除了第一天晚上因为咳咳而有些倦乏之外,其余两晚都是十分之好眠。究其原因,大约是宝玉全身暖烘烘的,散的热力比同是姑娘家的丫鬟要强大多了,反正每天醒来,黛玉现自己靠着表哥很近,反而是表哥,依旧睡得四平八稳,仪态甚好。
宝玉早在黛玉快醒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因为身边一个大活人,熟睡和清醒时候,呼吸和心跳的变化还瞒不过真高手。
“醒了?”
宝玉的嗓音就在黛玉耳畔响起,酥酥麻麻地,叫人怪不好意思。
黛玉小小声地应了一句。
“时辰还早,不再睡一会儿么?”才卯时刚过,也就五点多,撑死不过五点半,确实挺早。
黛玉想了想,又点点头闭上眼睛,把双手放在胸口作安睡状。
眼睛是闭着的,心却没闭上,她听见身边有兮兮索索的声音,当然是表哥在起身。
黛玉支着耳朵,有点好奇,有点紧张。
然后床榻微微一动,便听见极轻的脚步声,黛玉忍不住了,一下张开眼睛,侧头对上了宝玉回望的眼神。
“我去更衣。”宝玉微微一笑,轻声解释了一句。
笑容中多有安抚的意味,叫黛玉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更、更衣!莫不是要去隔间的恭桶那儿吧?待会儿若是有水声,岂不是太羞人了!
然后在黛玉的忐忑不安中,宝玉开门去了外头。
于是宝玉放水回来,就看到新鲜出炉的小妻子眼神直愣愣的,面色红扑扑的。
“可是睡够了?”
“唔……”
黛玉手忙脚乱地坐起身子,心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的头乱不乱,可是表哥就在床沿坐着呢,自己总不能绕过他去照镜子吧。
“那咱们便来说说话吧。”宝玉替黛玉拨了一下因为睡觉而有些翘起的丝,越觉得,坐在被子里的黛玉真是小只啊。一个生理上刚成年的小男人和一个身心都是未成年的小姑娘就这么成为了夫妻——这还是定婚期的时候,林如海(明处)和宝玉(暗处)都一致尽量往后推的结果。
恩?只是?
黛玉因为而低着头,猛然现自己居然觉得表哥提议只是说说话而有些遗憾,所以受惊吓地眨了眨眼睛:
…………………………
宝玉不知道他提议说说话,叫黛玉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如何跌宕起伏了一回,不过前两天确实没找到时间与黛玉好好说道说道,尽是敬茶、祭祖之后就去前院招呼客人了。
眼见黛玉都要把被子绞烂了,宝玉居然觉得这样一个小妻子也是挺可爱的。这么多年相处,他知道,黛玉只是看起来娇娇弱弱,实则性子还是比较要强的,有主见;平素听闻她和几个姐姐妹妹也会一起开开诗社、作作画什么的,兴趣爱好也算广泛;只是:“林妹妹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聊。
“嗯。表哥请说。”黛玉应了一声,又补上后四个字,大约她觉得这就代表自己不紧张了。
“咱们今个儿回门,就在林府住下吧。”宝玉以今天的行程为切入口,先说起一个话题。
“哎?这……表哥明日要销假当值了吧?”黛玉确实很想回林府陪她爹爹住一夜的,毕竟再不几日,林如海又要南下了。时下回门的规矩里头,女儿女婿也有住一夜、也有不住一夜的,单看婆家到底多看重儿媳。黛玉确实有想过,但是老祖宗也没开口,她更不好意思与宝玉提。
“无事,叫人把公服带上便可。”
黛玉能顾虑到的,也就仅此而已,至于说从舅母变婆母的王氏会不会因此不高兴——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赶到角落去了。于是她用力地点点头:“我叫紫鹃和雪雁收拾衣裳!”
“这个不着急。”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说起来,我院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多,统共一个钱嬷嬷、一二月是一等,三四五六月是二等、赤儿等四人是三等,其余杂使的若干,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下去便是。明日后日的,钱嬷嬷会把院子里的账和钥匙交给你。”
黛玉其实挺想说:“我不爱管这些的。”但是又想,宝玉表哥本就在忙前头的事情了,总不好叫他连后院的事情都一起担了。要么……要么自己还是管了?
这许多年下来,跟在老祖宗身边,黛玉亲眼见证了大舅母和二舅母、二舅母和琏二嫂、二舅母和珠大嫂之间关于掌家权每次更迭掀起的后院风波,实则是知道事情轻重;再加上老祖宗的坚持下,黛玉也好几次参与了府内大型活动筹备工作,要说不爱管家是真的,要说不会管家那就是假的。
至少每次林如海来京,林府一切都被黛玉安排得井井有条。
眼见黛玉微微蹙眉,宝玉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院子里人少,账也简单,表妹聪明,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捋顺了就好。”这是实话,毕竟还没有分家呢。
黛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既是为人妇,自然要做妻子该做的事,宝玉表哥……出了木了一些,别的方面都无可挑剔:
“别紧张,林妹妹。你是第一次嫁人,我也是第一次娶妻呀。”
黛玉终于被宝玉的这句话逗笑了:“表哥真是的,难道婚姻大事哪里还有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吗?”
“看,这样就很好,往后,你还是得替我看着老祖宗,不叫她偷吃糖多的点心,闲暇的时候找三妹妹四妹妹聊聊天打时间。”
笑过之后放松下来的黛玉不自觉地撅噘嘴:“表哥忘记了,明年三妹妹就要出门子了。”
“啊,届时你这个做嫂嫂的得给她添妆才是。但求娘子不要掏空了为夫的小金,为夫拜谢!”宝玉像模像样地作了一个揖。
黛玉笑得直不起腰,头一回现,原来宝玉表哥竟然如此会耍宝但是她明白,表哥这是想尽办法叫自己放松下来。
‘随便聊聊’到最后,宝玉正色说:“还有太太那里……太太耳根子软,但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或者她想要拿咱们院子的主意,你就说万事做不了主,得听我的意思。”
此时东方既白,院子里已经有了婆子和杂使丫鬟洒扫的声音了,黛玉看着宝玉,对方的眼睛好像星辰一般明亮,又有一种越少年人的沉稳,里头尽是包容。
黛玉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