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秋这一趟去了八日才回来,第五天的时候何青圆就让秦妈妈的儿子带话去钱家,要浣秋回来。 钱老二嘴上答应得好好,但又过了三天才放人。 浣秋到院门口的时候,何青圆和浮夏正在屋里同六福学珠算。 摇春鼓着腮帮皱着眉头,很是严肃认真地听了半晌,还是没听懂。 浣秋是懂的,她在庄子上偷师学过了,若不是后来被钱家人看上,嫁了人,浣秋不至于这样位置尴尬。 还好何青圆还想着她,浣秋和浮夏一个是总账,一个是分账,一个管物进出,一个管人开销,相辅相成。 “浣秋,你回来了?”六福拿着何青圆给的打赏,喜滋滋地说。 浣秋疏离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何青圆有一点不知道,浣秋的公爹是何风盈嫁妆庄子上的大管事,这庄子上的大小事都是他们一家说了算的,求亲是经了何风盈首肯的,浣秋没有爹娘,全凭主子做主。 其实说句诛心的话,董氏也知道浣秋嫁得不好,出于顾全姐妹情分的念头,董氏话语间将浣秋的亲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只要算算日子就知道,浣秋成亲的时候董氏已经出发去九溪了,只能是何风盈安排的。 浣秋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但她明白何风盈在惩罚她,惩罚她不识好歹,胆敢拒绝她。 其实浣秋那时候想得很简单,董氏将她们收进府的时候说了,何青圆以后还回来的,到那时依旧叫她们伺候着,她这样说了,浣秋就记得自己是何青圆的人。 而且何风盈院里的婢女各个厉害,二等婢女先不提了,只看她跟前那几个,九曲一马当先最受宠,六福管账理事一把好手,三善懂医又善制药膳,更别说还有两个妈妈,姓孙的是跑镖出身,外院男人都怕她,姓冯的周到圆滑,想知道的事儿没她探问不来的。 浣秋也不知道何风盈要自己做什么,她只知道何风盈院里人才济济,自己若是进去了肯定不好受,但没想到一次拒绝,会给她的生活带来这么多的不幸。 看见摇春和浮夏走了出来,浣秋勉强笑了一笑,道:“给你们带了点庄上的地瓜干,我公爹晒的。” 浮夏接过地瓜干,觉得这似乎算是钱家的一种示好,但对上浣秋躲闪的神色,又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浣秋。”何青圆抛下桌上的账册走过来,“你还好吗?” 浣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奴很好,有夫人给奴撑腰,钱家人消停多了。”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笑容太大,浣秋收了收,定格在一个很温顺的微笑上。 何青圆是不信的,但反复问了几次,浣秋只说自己很好,还让她不要多心。 勤能补拙,何青圆仔仔细细学了些时日,也有些进益。 等秋收这一阵忙过,何风盈给她一本账册要她看过,又随口抽问她几个问题,何青圆虽然费了些功夫琢磨,但都答出来了。 何风盈倚在美人榻上,累得手都懒抬,啜着九善喂到她口中的甜汤,道:“可以了。” “可以了?”何青圆觉得自己同何风盈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何风盈睨她一眼,笑道:“能看得懂,不会叫人蒙骗就行了。怎么?还要有账房先生的能耐?” 何青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瞧姐姐学得更透彻,以为自己也需到那种程度。” “你以为我愿意?祝家烂账一摊,却有奸人一窝,眼睛不放亮堂些怎么行?”每每说起婚事,何风盈都是不满意的,“他又是个…… 何风盈顿了一顿,没说下去了。 何青圆见何风盈心情不悦,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宽慰,也不好直直盯着她看,眼神一落,就落到茶几上的两张粉红帖子上。 何风盈半晌没听她说话,扭脸见她正盯着帖子发呆,嗤笑道:“有你的。” 何青圆愣一愣,明白过来后喜不自胜,赶忙从九曲手里接了过来。 “是林姐姐邀我们去赏枫啊。” 城外西山上枫叶美,林家又有别院在那里,这时节常邀亲朋好友前去做客赏枫,何风盈同林谨然关系亲厚,去过好几回了。 林谨然与何霆昭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而何风盈与祝云晟的婚事在后年年初,姑嫂三人还会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些时日。 山道上一路飘落的枫叶已经够美了,何青圆瞄着那一竖窗缝,看着从落叶纷纷,如云霞坠落,忍不住伸手接了一片。 九溪也是有枫树的,窦氏祈福的观音庵里就有一棵,但九溪秋冬不够冷,枫叶红不透。 而且九溪乔木落叶也是不一样的落法,是一边掉一边长,甚至还
有很顽强的品种,一年四季,苍翠如旧。 所以,何青圆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无法想象落叶之景也能如此壮美。 何风盈见得多了,自然不似她这般雀跃,看到什么都满眼新奇。 但能出来逛逛也是好的,何风盈眼瞧着何青圆按捺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凭空捉了一片落叶,对着阳光细看,也在面上落了一片枫影。 何风盈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角,借何青圆之眼看落枫,借她之耳听山风,也觉得多了几分趣味。 “风起送秋意,又染枫叶红。”何青圆念完这句诗,面上笑容忽然一收,沉默下来。 “怎么了?”何风盈端坐着,睨了何青圆一眼。 何青圆摇摇头,手指一松,看着那片枫叶飞走。 何风盈整了整衣襟,漫不经心地说:“脱口而出却是小姑姑的诗,心里不好受?” 谁能想何青圆背的第一本诗集居然是姑姑的遗作,窦氏真是有些魔怔了。 被人看透的感觉其实不太好,何青圆幅度很小地点了点脑袋,没说话。 “活人还同死人犟什么,抛开远些,她的诗又不怎么样。”何风盈说得轻巧,又道:“回去背两本名家诗集,那还记得住她那几首拾人牙慧的诗啊。” ‘阿姐在人后言语好刻薄啊,但只要不刻薄在我身上,听着还真是痛快呢。’ 马车碾在落叶堆上,那种酥酥麻麻的脆响是遮掩不住的,何青圆的整颗心都轻盈起来了,像这秋日晴好的天气一样爽朗。 “阿姐可有觉得好的诗集?”何青圆试探着问。 何风盈见她笑眼弯弯,只道:“你问然姐姐好了,她颇通诗词。” 林谨然得了消息,已经在山庄门口迎两人,何青圆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一看,便觉她气质出众。 拈帕自立,不动如竹。 “山风这样大,你出来等我们做什么,这山上我都来多少回了,春日里放风筝,夏日里玩水,秋赏枫,冬赏雪,你还怕我走错了?”何风盈忙迎上去,道。 观何霆昭言语之中所展露的爱重情意,何青圆以为林谨然会是个美人,但她样貌寻常了些,淡眉细眼,小鼻小口,不过一张鹅蛋脸柔若宣纸,通身气度香氤氲,看着很是顺眼,也不必分个高低了。 “谁叫我等不及呢?”林谨然开口前有个微妙短促的停顿,像是收住了一口要叹出去的气。 她又看向何青圆,一手一个招呼着,不偏不倚地带着她们往里头去,笑道:“何夫人也太会占了,求了一个漂亮女儿也罢了,竟叫她又求了一个去!” 今儿这院里的仆从似乎多了些,人也杂了些,何风盈看在眼里,跟着林谨然进到她们落脚的院里,才道:“老天爷是偏疼了她的,好儿媳也叫她占去了。” “就你嘴坏,幸好我叫灶上备了蜜煎果脯,先给你堵上,不然我这面皮也要叫你刮下一层来。” 边上伺候的都是心腹,众人只垂首轻笑,便是林谨然这般行事稳重之人,也只是嗔了何风盈一句。 何青圆忽然就想到施氏在宴上那两句攀扯的话语,顿时感觉脏兮兮黏腻腻的。 何风盈再怎么老道周全,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尚且明白即便两家定了亲,这种话语也不好搬到台面上讲,私下里调笑几句,显得亲近又不逾越。 而施氏在席上当众说什么两家姻亲之类的话,扯了何风盈还拉了何青圆下水,就算她摆出一张笑脸,也遮不住她的心思。 不高明,还有些恶心。 林家自高祖那一辈就在京城落脚了,根基比何家要深,西山上的庄子建的也早,紧挨着一片色头最好的枫林。 “瞧你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了?”何风盈轻轻一握林谨然的手,问。 林谨然反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道:“这么明显,我方才可挂相了?” 何风盈和何青圆一起摇头,林谨然只是眼神里有些不对。 林谨然多看了何青圆一眼,又看向何风盈,苦笑道:“明明是我先要了庄子待客,偏都赶在这日请这个来,请那个来的,这下只能从后山那一径出去赏花了,前头的石泉去不了了,西边的鹰嘴崖上的孤枫也赏不了了。” 何青圆听得一知半解,何风盈倒是明白了,细问一句,“谁又请了谁?” “还能有谁,打着贵嫔的旗号,请什么娘家人!”林谨然的心腹婢女愤愤道:“做妾的还好意思说娘家人,只有我们姑娘的严家才是娘家人!” 林谨然微微抬手想拦的,但又放下了,想来也是有怨在心中。 她母亲只生养了她一个,虽说抱
了个庶子养在膝下记做嫡子,但庶子未长成,且还隔了一层。 她那个做贵嫔的庶长姐可不一样了,有两妹一弟,皆是同父同母,在府里连成一体,也不奇怪会做出这样的事。 林谨然眉头未松,又听婆子来报,说外院里住进几个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