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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木塌和玫瑰椅

何家的房有三个,一个设在前院,后宅有两个,一个是中公的,一个是董氏私人的,她的陪嫁大多在里头。 跟秦妈妈不同,浣秋是后去的庄子,所以府里许多事她还挺清楚的,一一给何青圆介绍。 中公的房很大,布料针线在西甲号房,药材食材在东天号房,诸如此类,分得很细,所以每进一层,要看的手牌和钥匙都不一样。 秦妈妈拿到的手牌是都能进的,更何况来人是何青圆,正儿八经的新主子,那些个看门的也不敢查验得太繁琐,秦妈妈手里又拿着钥匙,开了门就让她们进去挑选。 何青圆走在一架或纤长或圆墩的花瓶架前,抓着一只白瓷瓶的脖颈将它拿下来细看。 在这瓷器里,谁都小心翼翼的,摇春知道自己马虎大意,更是连裙摆都攥紧了。 可谁知,何青圆忽然冒出一句来,“你嫁得不好?” 摇春懵懂地眨着眼,连浣秋都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何青圆是在问自己,倒是秦妈妈当即看向何青圆,神色惊讶。 浣秋下意识要跪,但又怕动作太大碰了东西,别别扭扭屈了一下膝盖,忙道:“大姑娘说笑呢。” “秦妈妈是去庄子上做管事,而且她儿子一家就在庄子上,那你呢?你好端端的在府里,为什么去了庄子上? 庄上原也不缺小账房、小管事,你那时刚出府,又是姑娘家,怎么管?” 何青圆的声音很轻,从满架子易碎美丽的花瓶中飘过来,透着一种甜蜜又刚硬的矛盾感。 浣秋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嘴硬。 何青圆老成地叹了口气,听起来像在强装大人,又问:“有孩子吗?” 秦妈妈在旁道:“还没有,兴许有了孩子就好了,她男子倒是个精壮汉子,只是好喝酒,喝醉了便打她。” 只秦妈妈这样一说,浣秋便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这时何青圆又道:“没孩子便好,没牵挂,就不用回去了。” 浣秋听了这话,不由得抬眸看向何青圆娇小的背影,她正微微低头,细看一樽细颈纤长的净白瓷瓶。 摇春扯出自己的帕子给浣秋擦眼泪,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浣秋有些不明白何青圆为什么会选她做大丫鬟,但这不妨碍浣秋很喜欢她和浮夏。 她刚回来时很害怕何青圆不要她,怕在这里待不长久,满心的忐忑都在这两个小丫头笑着过来行礼时消散了。 “浣秋姐姐安好,我早先就知道你了,我和浮夏的名字都是依着你起的呢。” 浣秋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别过脸忙低声问:“那老祖宗答应吗?” 摇春和浮夏被改名时才七八岁,摇春她只觉得何青圆给起的这新名字真好听,马不停蹄就把原来的名字给忘了,也不记得窦氏有什么反应。 倒是浮夏小声道:“老祖宗因这事儿冷了姑娘七八日呢,后来是做了个手炉套子,才给哄好了。” 浣秋听了赶紧低头,两颗眼泪珠子溅在地上。 眼下又是两颗眼泪溅在砖地上,洇成小小两朵水花,浣秋赶紧擦擦脸,陪着何青圆继续逛。 何青圆喜欢的东西很多,她有点贪心,要了一套色调淡雅清纯的蓝花斗彩茶具,又叫浣秋拿下一个大口细腰的银珠酒觚,她一贯很喜欢这种纤美典雅器形,还拿了一对孔雀绿和天蓝釉的花觚。 秦妈妈原本想说什么的,但也只是落在后头,同浣秋彼此瞧了一眼,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何青圆的喜好很宽泛,浓烈奔放的色泽她喜欢,浅淡如水的晕染她也搂在怀里。 她看上的矮塌是里最小的一张,浓而雅的乳黄,一头卷枕高翘可靠,两段的扶手宽阔包拢,圆润好握,背屏上嵌着一块粉瓷板,描了一双绿叶桃儿。 “这矮榻是梨木,姑娘喜欢?”浣秋问。 何青圆点点头,面上带着笑意,道:“就这张了。” 这矮榻配的是软枕,浣秋摸了摸枕面,道:“藤条面的枕头现在用起来太凉了,瞧瞧有没有姑娘看得上的圆枕,若是没有,姑娘拣块喜欢的料子,我来做两个。” 何青圆出房的时候有些恋恋不舍,还没挑够呢。 几个看守房的婆子躬身向她请安,还有几人遥遥立在角门处。 方才从外头绕过来的时候,何青圆用脚丈量过,那边应该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就是角门进去的地方。 “那里也是房吗?”何青圆问。 看守的婆子解释道:“是啊,那里面都是大姑娘的嫁妆,因为同祝家的亲事定的早,所以打大姑娘七八岁的时候就攒起来了,

夫人、老爷平日里看见什么妥帖,什么好,就一样样给拨进来,干脆另外立了个院子,以免混淆了。” 何青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多问,带着一串搬东西抬东西的婆子往自己院里去了。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何青圆是很有主意的,屋里被她一番腾挪,虽然看起来不那么疏落有致,却显得饱满充盈,浓淡相宜,整间屋子像是被渐凉的秋风一阵阵吹成娟秀柔和的黄韵色调。 从九溪带到京城的东西不多,何青圆的十几年就装在三个箱子。 浣秋想着,应该是只有这些是真正属于何青圆的。 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浮夏理了出来,该放的放起来,该摆的摆起来。 浣秋走进来的时候,何青圆正蜷在卧房那张玫瑰椅上。 玫瑰椅比一般的圈椅、摇椅都要小巧很多,而何青圆身侧的花架也才及椅子扶手高。花架高高低低有四层,满满当当摆着各色册,浣秋略识得几个大字,粗粗一瞥,发觉都是些无用闲。 除了之外,花架上还有些东西,有些摆在匣子里,有些应该是何青圆刚刚把玩过,所以都摆在外头。 一套看起来很旧的三国华容道,一只画成胡人模样的不倒翁,还有六只陶制的狸奴,两只玳瑁,一只三花,一只橘猫,两只黑白花,或盘圈假寐,或攀跳戏耍,或飞跃捉鼠,那小灰鼠只拇指大小,却连鼠须都掐捏出来了,左三根右三根,一共六根。 “可爱吧?是舟表哥送我的生辰礼。”何青圆见浣秋看得仔细,捏起那只小灰鼠搁到她掌心让她把玩。 “是逗趣呢。”浣秋晃了一眼就见何青圆膝上正捧着一只匣子,匣子里存了许多信,她正随手拆开一封瞧着。 她看过一封就叠好放了起来,并没再打开下一封。 摇春这时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炖得稠稠黏黏的银耳甜汤。 何青圆一手把信匣子递过去,一手接过甜汤来喝。 信匣子就从浣秋眼皮底下传过去,她看得清楚,那些信摞起来都没有一叠夏衫高。 “这些信都放哪呢?”摇春问。 “放箱笼底下吧。”何青圆见浣秋眉头沉郁,笑道:“娘写了不止这些,不过在我能通读之前,那些信都是祖母念给我听的,她没有替我留着。” 一年信十几封,十数年也存了几百封,但何青圆手上只有几十封。 母女二人长居两地,仅有信来往,不只是何青圆对董氏感到陌生,董氏对于何青圆的了解也不多。 她可能是想让何青圆对远在京城的兄姐能生出些情谊,所以信中多有谈到何霆昭和何风盈。 即便后来,何青圆能断识字了,董氏的信也都是祖母窦氏看过之后才给何青圆的,她还记得祖母轻飘飘地放下信,笑道:“一封信三页纸,倒有两张诉兄姊。” 不论怎么说,祖母都是何青圆最亲近的人,知道何青圆最介怀什么,最畏惧什么。 “姑娘,可是不合胃口?”见何青圆吃了一勺甜汤就开始出神,浣秋关切地问。 但何青圆只是笑着摇摇头,轻皱了一下鼻子,说:“只是太甜了,帮我拿两块胡麻椒盐饼来。” 新家,新家人,对于何青圆来说这一切都很新鲜,她幼时很多次想过爹娘回来接自己的情景,不过在他们缺席了她的及笄礼后,何青圆就有点死心了。 因为何霆昭那时在边关一战中足有一月没了音讯,一家人提心吊胆,所以没一个人想着何青圆的及笄礼。 何青圆几乎没有对兄姐的印象,只靠着董氏信中的描述拼凑出两张单薄的影子,但她只知道,他们都比她重要。 秦妈妈提点何青圆,要她准备给何霆昭的礼物。 何青圆的私房就那么些,来京时与祖母交恶,差点脱掉一层皮,更是半点好处也没落下。 董氏的确给了她不少东西,难道要她拿董氏的东西转送给何霆昭?这也太走过场了。 何霆昭毕竟是生,去边关为得是开拓眼界,而不愿只高坐朝中,却对边关之事颐气指使。 于武艺上,何霆昭没有童子功,擅骑射而不擅刀枪,所以何青圆思量着,想给他缝一个箭囊。 箭囊乃是皮制,针线要粗,不是随便能寻来的,何青圆叫人采买,消息自然流传开去。 董氏知道做一个箭囊比纳鞋底更磨人,有些心疼,就叫何青圆随便绣个荷包、帕子便罢了。 “可是荷包已经绣给爹爹了呀。”何青圆觉得太敷衍。 何风盈也道:“中公里有一把祖父传下来的胡人匕首,不如拿去做礼吧。”

而她自己早就搜罗到一本古籍,何霆昭最爱此道,不怕叫何青圆比下去。 九曲很快将匕首拿了回来,小小一柄躺在匣中,如一道冷冷月光。 何青圆拿起来笨拙别扭地舞动了两下,逗得何风盈掩口笑。 董氏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对何青圆道:“小心别伤着。” “阿兄毕竟是男子,这匕首轻盈,只怕他拈起来如执箸,怕是戏耍不开。”何青圆似模似样地说着。 何风盈止不住地笑,“说起来头头是道,那这匕首就送给妹妹吧。我听说你近来夜里睡不大好,不知是刚回来不习惯,还是身子虚,阳气弱?匕首搁在枕头底下镇一镇,说不准就睡得安稳了。” 朗晴轩里的事,何风盈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何青圆觉得她可能生性如此,喜欢管人管事,长姐如母,又是关怀自己,便也没多想,只是刚搁下匕首,腕子就被董氏轻轻一拽。 何青圆顺势依进董氏怀里,听她问:“你夜里睡不好吗?” “只是想着阿娘宽纵,早起能赖床,所以想着吃夜食,睡晚些也没关系。”何青圆抿了抿唇,满脸娇怯乖甜,惹得董氏点她鼻尖。 何风盈一哂,“原是贪食,纵几回也就罢了,若是夜夜如此,下月初三祝家女生辰宴,娘特意为你备下的衣裙都要穿不下了。” 这事儿何青圆听秦妈妈说过,很有兴致地问:“阿娘,什么好看的衣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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