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太原城,东市,百草堂。
东市的这家百草堂是整个太原城里最大最有气派的药铺。五开间敞亮高阔的大堂里,中间是整排的一人高的乌漆柜台。柜台后的墙上满满的竖着巨大的药柜,从地上一直伸展到二层楼上的屋顶处,药柜上面琳琅满目的一排排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用铜牌镌刻着药材的名字。大堂里扑鼻都是药材略带苦味的清香,堂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柜台旁边,另有一个木栅栏隔开的小间,木栅栏上轻悬一幅碎花缎帘,就将满堂喧嚣隔在外面。里面一桌二椅,陆嫣然坐在桌后,正给人搭脉开方。她碧绿的双眼时时流动着温柔亲切的光芒,轻言细语地与每一个坐到她面前的病人交谈。刚送走一个怀孕的妇人,陆嫣然稍稍喘了口气,眼前微微一暗,一个婀娜的身影遮住了半寸光线,轻盈地坐在了她的面前。陆嫣然猛地一惊,全身发冷,这个身影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谁。陆嫣然抬起头,冷冷地道:“冯夫人,今天好兴致啊,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
冯丹青掀起面纱,轻叹口气道:“看你说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这百草堂也有恨英山庄的份,我来瞧瞧,不行吗?”
陆嫣然只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冯丹青。
冯丹青颇有兴味地端详了陆嫣然半天,方才又开口道:“哎,何必这么大的敌意呢。你看,这恨英山庄如今就是我的,只要你和我好好合作,我也不在乎分你一半儿,怎么样?到时候,你有了这么丰厚的一笔家底,也就能配得上那狄三公子了,他也可以堂而皇之地纳你为妾了。”
陆嫣然气地脸色煞白,低声斥道:“冯丹青,别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么不知道廉耻。如果你来就为说这些,那我请你还是速速离开。我在这里还可以再多瞧几个病人。”
冯丹青摇着头道:“陆嫣然,你怎么就如此执迷不悟呢?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一片真心为你好吗?你看看,你对老爷的死有疑虑,我就去请了当朝第一的神探来,如今那狄大人正在为这案子操心呢,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了什么操心吗?”
陆嫣然厌恶又疑虑地望着冯丹青,神情里有隐隐的担忧。
冯丹青悠悠地叹了口气,道:“那天在恨英山庄,我已经请狄大人看过了老爷的尸身,验明了老爷是被人用短刀刺死,可他也听说了,老爷死的那天,除了狄三公子就没有人来过恨英山庄!”看到陆嫣然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冯丹青神色诡异地继续道:“到底是父子连心啊,那狄老爷知道了这些情形,当时就脚底不稳起来,看得我都有些不忍。可我也听说,狄仁杰大人是当世名臣,断不会为了一己私情,就乱了律法纲常。”
陆嫣然抬起头,碧绿的双目中已经有泪光闪动,她艰难地启齿道:“冯丹青,你可不可以把话说得明白些?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丹青轻轻地从齿间挤出声音来:“我要那个死鬼的长生不老药,只要你把药方给我,我就有办法让狄三公子摆脱嫌疑,你也可以得到恨英山庄一半的财产,怎么样?这些条件还算公平吧。”
陆嫣然愣了许久,终于含泪笑出了声,道:“冯丹青,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我没有,我师父也没有,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东西!”
冯丹青站起身来,道:“反正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陆嫣然,给你的时间并不多,狄大人已经接了老爷的案子,不可能拖着不办。就算他要拖,并州官府也不会容他拖。况且,现在盯着狄景辉的绝不只我这边,他的麻烦很大,我劝你还是为他多想想,能帮上他就帮。”语音刚落,她便如一缕轻风似地闪出了帘外,只留下袅袅的檀香萦绕不绝。陆嫣然呆坐着,泪水缓缓地滚落下来,她也浑然不知。
并州东市,九重楼酒肆。
李元芳尚未转进九重楼酒肆所在的那条街,就远远看见前面通街的宝马香驹,红男绿女,热闹非凡。已是岁末,年关就在眼前,不少人开始日日笙歌、夜夜寻欢,仿佛要把整整一年的愁绪烦恼都用这种方式抛在旧的一年中,市里的酒肆饭庄因而一天比一天更拥挤繁忙。他缓缓地驾马前行,并不急于赴宴,悠然地观赏着周围喧哗的集市夜景,自己也觉得奇怪,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情。到了拐角处一转弯,迎面整条街上亮如白昼,车来马往、人声鼎沸,绚丽多彩的灯光和人群带着及时作乐的热烈气息扑面而来,此情此景,真会让人恍惚相信确有永盛不衰的欢乐和满足常驻世间。
九重楼酒肆就在长街的尽头,足足有三层楼高,雕梁画栋张灯结彩,远远望去好像一座通体发光的塔楼,浓郁的酒香从中飘散出来,引得来往的行人无不驻足,深深呼吸,真是人未入心已醉。李元芳来到酒肆门口,刚念了念门口两边悬挂的条幅:“六蒸九酿,百年香自飘千里;一来二返,五湖客重奔八方。”立即就有青衣伙计上前招呼:“这位公子,喝酒吗?”李元芳将马缰绳交到伙计手中,一边问道:“我找狄景辉。”“您找?。。。。。。噢,我知道了,您就是李公子吧,楼上雅间请!”李元芳点头上楼,楼梯上已经有另一个伙计候在那里,将他直接引入三层楼最底的一间屋子。
踏进房门,狄景辉已经等在桌边,见他进来,赶忙起身相迎。桌旁还坐着一个人,李元芳此前并未见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体态微胖,面容和善。狄景辉笑容满面地和李元芳打过招呼,就向他介绍那个中年人:“这位是并州大都督府司马吴知非吴大人。”李元芳赶忙见礼,那吴大人从上大小地打量了他一番,频频点头,对狄景辉道:“景辉老弟,我一直说你和沈槐老弟算得上是咱并州城的青年才俊,人中龙凤。今天看到李将军,呵呵,你可被人家比下去了。”
狄景辉笑道:“比下去就比下去。在我老爹那里,我早就给李将军比下去了。”他又对李元芳道:“吴大人是我今天请来给咱们两个作陪的,只当喝酒时解闷用,平时你不用理他。”
吴知非道:“我说狄景辉,陈松涛是你的老丈人,我是他的同僚,称你一声老弟已经是我屈就了,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哈哈。”
狄景辉道:“谁不知道你那司马就是个等死的官,今日就少在李将军面前装模作样了。人家是正三品的大将军,怎么会把你放在眼里。”
吴知非倒也不和他计较,只摇头笑着,坐回席间。狄景辉请李元芳坐在自己的右手,道:“李将军,在家里面喝酒说话都不爽快,看到我老爹的那张脸,我连饭都吃不下去。故而特地请你出来一叙,今天在这里,咱们就放开了,该喝就喝,该乐就乐,再无拘束,你看如何?”
李元芳笑道:“景辉兄豪爽,元芳定当奉陪。”
狄景辉只乐得手舞足蹈,正要说话,门开了,又有一人走进来。李元芳一看,正是沈槐。沈槐看见李元芳,脸上也是一阵惊喜,和众人招呼道:“景辉兄,吴司马,元芳兄。”
狄景辉疑道:“元芳兄?你们两个认识?”
沈槐与李元芳相视一笑,狄景辉忙道:“好,好,如此更好。看来我请人还请对了。李将军,坦白对你说,这整个并州官府,我就没几个看得上眼的。除了些酒囊饭袋,剩下的还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也就沈老弟不错,至于吴司马嘛,呵呵,半个死人而已,不过酒量好人也风趣,喝酒作陪还是可以的。想来想去,今天能请的也就这两位了,好过我们两个对饮,那样太闷!”
吴司马道:“多承景辉老弟看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