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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久仰久仰 (1 / 6)

夜幕深沉,熬过了最困的时候,隋景澄竟然没了睡意,演义小说上有个夜猫子的说法,她觉得就是现在的自己。

那本小册子上记载的吐纳之法,都在正午时分,不同的节气,白日修行的时辰略有差异,卷尾有四字极其动人心魄:白日飞升。

先前在官道离别之际,老侍郎脱下了那件薄如蝉翼的竹衣法袍,还给了女儿隋景澄,依依惜别,私底下还告诫女儿,如今有幸跟随剑仙修行山上道法,是隋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庇护,所以一定要摆正姿态,不能再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架子,不然就是糟蹋了那份祖宗阴德。

那人始终在练习枯燥乏味的拳桩。

隋景澄起身又去四周拾取了一些枯枝,有样学样,先在篝火旁烘烤,散去枯枝蕴含的积水,没直接丢入火堆。

这些年她的修行,跌跌撞撞,十分不顺,由于没有明师指路,加上那本小册子所载内容,除了驾驭金钗如飞剑的一门实用神通,让隋景澄学了七八成,其余字,都是仿佛一本道经开宗明义的东西,太过提纲挈领,凌空虚蹈,使得摸不着头脑,就像那人先前随口而言的“道理难免虚高”,又无人帮她复盘,破解迷障,所以哪怕从识解字起,隋景澄自幼就苦苦琢磨那本小册子,依旧觉得始终不得其法,所以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了,依旧还是一位二境瓶颈练气士。

隋景澄其实有些犹豫,要不要主动拿出那竹衣、金钗和册子三件仙家之物,若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剑仙前辈看中了,她其实无所谓,但是她很怕那人误以为自己又是在抖搂小机灵,而她弄巧成拙可不止一次了。

陈平安停下拳桩,坐回篝火旁,伸手道:“帮你省去一桩心事,拿来吧。”

隋景澄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三支金钗,一本光亮如新、没有丝毫磨损的小册子,古篆名《上上玄玄集》。

隋景澄轻声道:“前辈,钗子有些古怪,自幼就与我牵连,别人握住,就会烫伤,早年曾经有婢女试图偷走金钗,结果整只手心都给烫穿了,疼得满地打滚,很快就惊动了府上其他人,后来哪怕手上伤势痊愈了,人却像是得了失魂症,时而清醒时而痴傻,不知何故。”

“没事。”

陈平安一手接过册子,一手摊开,隋景澄轻轻松手,三支宝光流转、五彩生辉的金钗落在了陈平安手心,金钗微颤,但是陈平安手掌安然无恙,陈平安端详片刻,缓缓说道:“金钗算是你的本命物了,世间炼物分三等,小炼化虚,勉强可以收入修士的气府窍穴,但是谁都可以抢夺,中炼之后可以打开一件仙家法器的种种妙用,就像……这座无名山头,有了山神和祠庙坐镇,大炼即是本命物。赠送你这三份机缘的世外高人,是真正的高人,道法不能不说十分玄妙,最少地仙无疑了,说不定都可能是一位元婴修士。至于此人为何送了你登山道缘,却将你弃之不管三四十年……”

一直竖耳聆听的隋景澄,轻声道:“三十二年而已。”

那人笑道:“几个月要不要也说说看?”

隋景澄神色尴尬。

陈平安先将那本册子放在膝盖上,双指捻起一支金钗,轻轻敲击另外手心的一支,清脆如金石声,每一次敲击,还有一圈圈光晕荡漾开来,陈平安抬起头说道:“这三支金钗,是一整套法宝,看似一模一样,实则不然,分别名为‘灵素清微’、‘卿神霄’和‘太霞役鬼’。多半与万法之首的雷法有关。”

隋景澄一脸匪夷所思,由衷感慨道:“前辈真是见多识广,无所不知!”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三支怎么看都毫无差异的金钗,竟然连名称都能一口道破天机?

陈平安看了她一眼,“金钗上有铭,字极小,你修为太低,自然看不见。”

隋景澄脸色僵硬。

陈平安将三支金钗轻轻抛还给隋景澄,开始翻阅那本名字古怪的小册子,皱了皱眉头,只是翻了两页就立即合上。

这本《上上玄玄集》页上的字,当自己翻开后,宝光一闪,哪怕是陈平安的眼力和记性,都没能记住一页字的大概,就像一座原本井然有序的沙场战阵,瞬间自行散乱开来,变得无序杂乱。不用想,又是一件隋景澄本命物,极有可能不单单是隋景澄打开才能看见正,哪怕陈平安让她持翻页,两人所见内容,依旧是天壤之别。

陈平安招手让隋景澄坐在身边,让她翻浏览,隋景澄迷迷瞪瞪,照做而已,陈平安很快让她收起小册子,说道:“这门仙家术法,品秩不低,只是不全,当年赠之人,应该对你期望极高,但是无法又让你的传道人,又当你的护道人,所以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

隋景澄一手攥金钗,一手握,满脸笑意,心中欣喜,比她得知自己是什么“隋家玉人”,更加强烈。

陈平安开始闭目养神,双手轻轻扶住那根小炼为青竹模样的金色雷鞭。

“青竹”之上,并无任何字,唯有一条条刻痕,密密麻麻。

隋景澄突然问道:“那件名为竹衣的法袍,前辈要不要看一下?”

陈平安睁开眼,脸色古怪,见她一脸诚挚,跃跃欲试的模样,陈平安无奈道:“不用看了,一定是件不错的仙家重宝,法袍一物,从来珍贵,山上修行,多有厮杀,一般而言,练气士都会有两件本命物,一主攻伐一主防御,那位高人既然赠送了你三支金钗,竹衣法袍多半与之品相相符。”

隋景澄有些后知后觉,脸色微红,不再言语。

沉默片刻,那人不再练拳走桩,却开始如修士那般凝神入定,呼吸绵长,隐隐约约,隋景澄只觉得他身上好似有一层层光华流转,一明亮如灯火,一阴柔如月辉。隋景澄只当是这位剑仙前辈是得道之人,气象万千,哪怕她微末道行,也能看出蛛丝马迹,实则是隋景澄确实资质极好的修道胚子,看不见金钗铭,是目力所限,当下看得见陈平安那种异象,则是她天赋异禀,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远胜寻常下五境修士。

隋景澄突然想起一事,犹豫了许久,仍是觉得事情不算小,只得开口问道:“前辈,曹赋萧叔夜此行,之所以弯弯绕绕,鬼祟行事,除了不愿引起大篆王朝和某位北地小国皇帝的注意,是不是当年赠我机缘的高人,他们也很忌惮?说不定曹赋师父,那什么金丹地仙,还有金鳞宫宫主的师伯老祖,不愿意露面,亦是类似拦路之时,曹赋让那持刀的江湖武夫率先露面,试探剑仙前辈是否隐匿一旁,是一样的道理?”

陈平安再次睁开眼,微笑不语。

这隋景澄,心性真是不俗。

陈平安耐心解释道:“山上修士,一旦结仇,很容易纠缠百年。这就是山上有山上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曹赋萧叔夜打心底轻视江湖,觉得一脚踩在山下,就能在江湖中一脚到底,全是些小鱼小虾,可是对于山上的修行忌讳和形势复杂,他们不懂,他们的幕后主使也会一清二楚,所以才有这么一遭。他们如今忌惮我,曹赋只是忌惮我的飞剑,但是幕后人,却还要多出一重顾虑,便是你已经想到的那位云游高人,若是你的传道人,只是一位外乡地仙,他们权衡之后,是不介意出手做一笔更大买卖的,但如果这位传道人为你派遣出来的护道人,是一位金丹剑修,幕后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和家底了,到底经不经得起两位‘元婴修士’的联手报复。”

隋景澄睫毛微颤。

那人说得直白浅显,又“暗藏杀机”,隋景澄本就是心肝玲珑的聪慧女子,越思量越有收获,只觉得心目中那幅风景壮阔的山上画卷,终于缓缓显露出一角。

隋景澄问了一个不符合她以往性情的言语,“前辈,三件仙家物,当真一件都不要吗?”

陈平安摇摇头,“取之有道。”

隋景澄会心一笑。

陈平安突然问道:“没有更多的想法了?”

隋景澄愣了愣,思量片刻,摇头道:“没有了。”

陈平安说道:“曹赋先前以萧叔夜将我调虎离山,误以为稳操胜券,在小路上将你拦下,对你直说了随他上山后的遭遇,你就不感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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