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伸手还需要一个理由么?”
“需要,我正在误会了那个意思,是要对夫人你说声大恩不言谢,还是我的爱得到了回应!”一身戎装染血正要再一次奔赴战场的男子,对着背身停在自己面前的红衣女子问道,眸中的续泪划过眼角,转而刻下伤痕凝血的脸颊,“啪”的一声儿砸落混着霜雪的地面。
闻言,风与浓转了转眸,并未折身,停在风雪溯回的湘潭城城楼之上,目光所及,是兵临城下的极致压迫,战争一触即发。
是的,这场由人间两国发动的战争,皆由她而起,是真妖孽祸乱,并不是假妖谋戏。
“身为湘潭城的主人,真不该拘泥于情爱吗?”戎装男子,再一次发问,此刻眸中一片隐忍的绝望,仿佛刚才的泪已尽数流干他的身体,并一齐掏空了他的灵魂。
“并不是,只是商容你爱错了人,那个人不该是我……”风与浓终于折转回身,隔着层层霜雪细细瞧着戎装男子昔如从前的眉目,还是对她那一般深情遣眷,然而不受丝毫触动的她,目光清冷的解释道:“我是妖孽,我谋的从来只是你的性命!”
名唤商容的戎装男子,仿佛被眼前女子眸中的冷漠一瞬击中要害,然而那裂开的伤口痛到极致却就麻木,他仰头望向漫天飞舞的大雪,欲将眼眶里的泪如数倒回,忽然唇角勾起的笑容开始肆无忌惮的痛苦,他深吸一口气,以至于不颤抖,“与浓,……风与浓,那我们还会有来世吗?”
“不会!”风与浓遥遥头,答的直接,仿佛犹疑一秒,便会孑然相反教他又误会一场。
商容低下眸的瞬间,压下无数情绪恣意的长睫,一片湿冷,只道:“此一生娶妻是你,无憾。”
沉默片刻,他提剑于大雪中决然转身,徒留城上止此一人的红衣女子。
……是无憾吗?
可是至少要问我为何要取你性命呀!
不否认,我会给你一个解释,教你死心,哪怕恨我,也不要继续犯傻的爱我。
那不值得,更不公平!
风与浓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是触到的却是他的背影消失在冰冷的雪中,她转身几步跑向与他相反的城墙边缘,红色衣袍的风帽猛地被风雪大力扯下,露出她那一头白发,而她却也不管不顾,目光在城之下那片兵戈刀戟之间,鲜血与尸体之中,找寻那个身影,不知何故,她不想要他死。
可仅仅只是一刻,她便猛地蹲下,厚重的城墙阻隔了她的视线,一片冰冷的青色,她伸手抓上了石砌的墙壁上,感觉不到疼一样,尖利的指甲尽数被折断,血染上青色,一遍又一遍告知自己,商容是濯鄞,他是妖王风与浓濯鄞剑中之灵,所以他必须脱去肉体凡胎才能回来,所以他必须死。
濯鄞啊濯鄞,你何故要分出一半剑灵投世人间,若不能寻回,那剩下另一半的濯鄞剑灵,会与剑一齐被永世封印妖域的。
然而残缺的另一半之灵,一旦随着剑身的封印,将受万劫不复之灾,所以啊,濯鄞你快点回来好吗?
不要再胡闹了。
或许,我不该带你涉入这繁杂人间,让这凡尘烟火,喧闹人息玷染了你。
你本不该属于这里,而是该守护妖界下一任妖王之一,那个成长到足以接替我的人。
突然,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刺穿了大雪纷乱的安静空气。
“与浓,我不过走了数日,怎么城外就打仗了,唉?你趴墙角在干嘛,城外杀气好重,哦,那个人是谁,一下杀两,好厉害啊!”
“风与浓,你的头发……”喋喋不休直奔城墙往下看的蓝衣女子终于发觉到了令她震惊百年的大事儿,她不禁捂住了嘴巴,将视线从城外杀伐的战场上生硬抽离,“你怎么头发全白了!”
与浓扶着城墙起身,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战场上的戎装男子,隔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飘雪,于千军万马、刀戈杀戮中,一眼就寻见了他。
昔日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她还记得当初同上一任妖王手中取剑之时,剑中之灵幻化而出尊她主人时的样子,那双干净透尘的眼睛,仿佛能倒影出她最初的影子,意气风发的像是整个三界都是她的,而他也是她的。
可她终究是未能尊守上一任妖王之言,作了一个不靠谱的主人,带他入了这满是七情六欲纵横的世界,教会他太多太多本不该拥有的人类感情。
然而,却用教会他的感情去伤害去辜负那个……哪怕万劫不复,依然要与她以错的身份在错的时空相遇一次的濯鄞。
痛苦与绝望将与浓压的喘不过气,她强行收回目光,这才对着眼前一身蓝衣带雪的女子道,“你回来了?”
下一秒,却就倒在了她的身上,眼里的泪像是汹涌不尽的潮水,“阿貊,我做错了事!”
貊庠拥着怀里的女子,不明所以,她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想让与浓哭,“别哭好嘛,我会帮你!”
“那个人就要不属于我了!”与浓眼里露出一丝悲凄,“待他脱去凡胎肉体之后,下一任妖王将会将他带走,妖域长老将会肃清他的记忆及其凡尘气息,重新炼入濯鄞妖剑之中。”
“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玉锦楼里的那只臭老虎吗,让我去杀了他!”貊庠擦去与浓眼角最后一滴泪,作势就要走。
与浓拉住她,摇摇头,目光越过城墙望向那片战场,刀戈剑戟高举厮杀的人群之中,那一身戎装的男子,孑然坠落马下,难掩发生了什么,她拒绝道:“阿貊,他走了!”
貊庠的动作一滞,顺着目光望去之时,闭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将情绪尽数掩去,“我带你回家!”
与浓望着大雪纷扬的天空,伸手接到一片冰冷的雪花,心像是寒到极致,便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冷了,“阿貊,如果我们在对的时空,然后以对的身份遇见,那么我想那是在人间。”
貊庠像是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在等的人是他对吗?”
“忘记是谁了,又为什么浑浑噩噩的在等,大概只是逆天续命的报应罢了!”
“忘记便忘记了,既然你会这续命的法子,与浓我给你去找能活得久的,我不怕报应!”
风与浓看着眼前处处为她的女子,她可以选择不信贺槿的鬼话,但是实话说她的脸真的让她在某一瞬间,恍恍惚惚的便想起来了那个零星而又碎离的梦来。
在梦中,有位待她极好的人间女子,她是人可却拥有强大巫族血脉,可她假装与她亲近之后骗走了她们巫族的续命之法,然而,却对她所遭受的劫难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与她的全族走向死亡。
而她却在最后的时刻,也是像濯鄞一样提着剑向她道别,却依然还在安慰她好好活着……
似乎生命中待她最好的人,她都尽可能的选择漠视他们的死亡而无能为力……
“对不起啊,我好像才认出你来!”与浓伸手抹去貊庠睫毛上的霜雪,眼里泛出深深地歉意,仿佛穿过亘古的时间,去同那个人说道。
貊庠任由着与浓抹过她的眉眼,一瞬不瞬的直视眼前女子,那双眼睛令她莫名的伤感,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是总觉得,那一瞬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出嗓子眼,有一种浅深的悲伤从遥远的地方逆流而来。
此刻,欲要攻进城外的敌军,然而这个时候,湘潭城的援军迟迟却才到。
貊庠克制住自己的莫名情绪,决定先将她带离了凡人们的杀戮之中。
玉锦楼内,那只通体白色的大老虎依旧在院里的红枫树下懒洋洋的看着雪,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位老者,手中覆着一把赤色的长剑,那剑身锈迹斑斑,像是被埋藏了地底很久才被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