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躺在地上对上我的眼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说,“不好笑!非常不好笑!建国姐,要不您吃点东西?”
我根本没心思搭理他,我只想钻回被窝睡回笼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六点,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屋内已经是漆黑一片——不好意思啊,早上起来忘了拉开窗帘了。
我摸着黑从床上爬下来,拉开门钻进客厅。
藤学一独自窝在沙发里拿着红毛笔在黄纸上写写画画,应如是在他房间里喊打喊杀。
这两个人,一动一静,一个话唠一个哑巴,性格如此截然相反,真的难以想象他俩居然学的是同一种术法。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从果盘里拿出来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问,“你画什么呢?”
“新接的活儿。”藤学一抬起手腕用笔尖蘸了蘸白瓷碟里的朱砂。趁这个空隙,我拿过他放在膝盖上的一沓黄纸一张一张翻看,朱砂墨迹都已经干了,上面的图案像一只只扭曲爬行的蚯蚓。
“看不出来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嘛……就像小娃娃刚开始学写字随便在纸上划的道道。”我说。
“每个符就像二维码,看上去差不多,其实完全不一样。”藤学一从我手中把符纸拿回去然后整齐地摞好,“比如你开了家店,收款码被人换了你看不出来,完了,这个月的东西白卖,钱都归了换码的人。”
“哦……”我点点头,“所以你们这种画符的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收款?”
“……差不多。”看得出来,他有点儿无语。但还是努力保持自己的涵养,“普通人用二维码来收款,我们这种人画符来收命。”
“噢!怪不得你这么有钱!肯定是被有钱人雇凶杀人什么的吧!哇塞那你……”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恐,我对着手中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
“呵呵,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啊……”他的表情故意露出了一丝阴险,然后话锋一转,“没错,我有时候也兼职帮人画画二维码。”
“……”
藤学一耐力真够好,窝在沙发里一画符就半天不动地方,我甚至产生了一种白天我补美容觉的时候他就在画,一分钟都没耽搁的错觉。
连应如是房间里“冲啊!杀啊!”的喊声都逐渐小了甚至渐渐没有,他还在那里画。
我实在撑不住了,于是洗漱完又钻回了被窝里。
唉……要说呢,这人真是贱啊!在客厅里看着藤学一画符的时候我这俩眼皮就跟谈了恋爱一样死活睁不开,可是一躺到床上,脑袋一粘上枕头,我就是黑猫警长——眼睛瞪得像铜铃!
明明人家杨编是好心,体恤我们这些苦逼兮兮的员工,让我们在家多休息几天。可我这身子,我就是操劳的命,我就是生产队拉磨的驴,我死活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我甚至开始有些焦虑了。
明天就是周五了,周五,意味着我要参加那个高级的晚宴了!
我的天呐!我努力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二十四年里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宴会。终于——在我那贫瘠的大脑沟壑中我浅浅回忆出了那些荣幸时刻!
至今小弟我一共参加过三场人山人海的大型宴会,咳,说多了都是血泪!
很荣幸,第一场是村里二嘎子结婚,我跟着一堆小屁孩闹洞房,小屁孩们拿完喜糖就跑了,就我还傻呵呵地盯着二嘎子和他媳妇说,“快洞房啊!我等着闹呢!看我闹他个哪吒闹海!闹他个大闹天宫!”
很不幸,哪吒闹完海就被龙王逼死了,孙悟空闹完天宫就被镇压了,而我,还没来得及闹呢就被二嘎子揍了。
很荣幸,第二场是村里辜老头去世,辜老头虽然姓辜,但其实并不孤独,人家子子孙孙兴旺着呢!辜老头的大孙子据说是镇上的包工头,手里是几个亿的大项目,给辜老头把个丧事办得比二嘎子结婚那天还要热闹。棺材前面搭着个大台子,台子上面五六个大胸长腿妹子在上面金曲野人的士高,扭得那可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而我也是在台子下看得口水直流啪啪鼓掌。
很不幸,我沉浸在音乐中压根没注意到台下已经进入到孝子贤孙上前进香叩首的环节了,更不幸的是我看入了迷就随便找个地方坐,结果直接坐到了辜老头的棺材上。
很荣幸,第三场是村里竞选村长,我们村的村长就喜欢在村里统一开大会,拿着个包着红布的话筒“喂喂喂”好几声不说话。而我作为村里唯一一个考进城里的女大学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村长媳妇还特意给我搬了个小板凳让我坐村长边上,等着村长说完话后让我帮忙拉拉票。
很不幸,村长一直“喂喂喂……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我实在听得头疼,冬日暖阳照耀,我直接趴桌子上睡过去了。等村长说完把话筒递给我,我直接睡迷糊了以为还在高中上我最讨厌的数学课,村长媳妇急得直在后面戳我才把我戳醒。半梦半醒之间我迷迷糊糊地对着话筒来了一句,“啊……下课啦?”我这一句,直接导致了村民们整体做鸟兽散。事后村长媳妇每每到我们家串门都要阴阳怪气我一番,开口闭口,“上大学多读几本有个屁的用?半点人情世故不懂!你看看人家二嘎子媳妇,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吧,但做的一手好饭,还会手摇拖拉机,再过两年肚子争气生他个大胖小子,那日子还不是过得风生水起啊!你说是吧,建国妈?”
越想越难受,我蜷缩在被窝里几乎可以想见到明天晚宴那丑态百出的模样。
唉……我正在长吁短叹,只听得门外擂鼓一般。
鼓声混合着藤学一中气十足地嗓音,“应如是你他妈的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