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禅手握从壁上拔出来用以装饰的长刀,在森森冷光与血色里抬眼望向符通,玩味地问:“符将军,令弟的大好头颅用来安抚军心,你觉得够不够?”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符通横行霸道惯了,还从没见过这么横的硬茬,被她冷漠审视的眼神盯着,就像一只被看穿了所有弱点的掉毛鹌鹑,只会徒然地张着嘴,双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符贵妃从内室冲出来,一见亲侄子横尸当场,登时花容失色,扑上去就要抽闻禅耳光,崩溃地尖声怒吼:“妖女!妖孽!当初就不该让你回宫……你这妖女!”
闻禅握住她的手腕,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她推回婢女怀中,甚至还很体贴地叮嘱:“刀剑无眼,娘娘不要乱跑,万一不留神扎到您就不好了。”
符贵妃:“……”
“来人!来人啊!!”
少顷脚步纷乱,前头一众宗室闻声赶来,看见这场面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很难说清“公主亲自动手砍人”和“砍的是贵妃侄子朝廷命官”到底哪一桩更荒唐,龙王庙冲了龙王宫也不过如此。
闻禅在一大群叔伯的惊恐目光中泰然甩掉刀刃上的血滴,又朝狂怒的符贵妃点了下头,态度客气得好似出门遛弯前跟她打个招呼:“贵妃稍安,我这就去向陛下请罪——来个人搭把手,带上两位符将军跟我走。”
周遭侍卫禁军、宫女宦官个个缩起脖子,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闻禅眉梢一挑,刚有点不耐烦地轻轻“啧”了一下,人群中忽然起了小小骚动,随即自发分开,一个佩刀的高挑青年排众而出,也不多言,沉默地俯身拎起了符明的尸体。
符通颇为忌惮地看了他一眼,此人是大将军陆仲辉的遗孤陆朔,如今职任左神枢军中郎将,专在御前护卫。闻景行践祚之初,外族同罗犯边,陆仲辉奉命出战,历经三载平定祸乱,却被同罗刺客暗杀于边境。闻景行感念他以身殉国,便将他的遗孤陆朔接到宫中,与诸皇子一同抚养,视若半子。
有这层身份在,难怪宗室也不敢阻拦他。
陆朔看着闻禅手中的刀,瞄了她一眼,以眼神示意“我来?”闻禅轻轻摇头,符通还想再争辩两句,闻禅用刀尖点了点他的后心:“符将军,请吧。”
拥翠殿中,皇帝盯着地上跪着的符通和符明的尸首,又看向一脸淡然的闻禅和陆朔,好半天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这是怎么回事……谁动的手?”
闻禅老老实实地跪下,答道:“回父皇,是儿臣。”
真是越忙越会添乱,皇帝简直要被她气得厥过去:“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下这种狠手?!”
“回禀父皇,”闻禅将沾血的刀横放在面前,低眉顺眼地说,“儿臣听说两军在阵前交战时,必有监军管守于阵后,临阵脱逃者立斩之,以免动摇士气。”
“如今诸王随侍御前,将士戮力奋战,皆是舍生忘死以护卫陛下,唯独二位禁军统领弃陛下于不顾,仓惶奔逃,只求自保。儿臣不能亲至前方冲锋陷阵,便只能做一回监军,为父皇守住阵后了。”
皇帝万万没想到她开口会说出这么一篇冠冕堂皇的话来,当即一怔。
符通咣咣磕头,伏地大哭:“符氏一门上受君恩,恨不能万死以报,臣对陛下的忠心绝无虚假,日月可鉴!”
他的尾调喊破了音,配着哭声显得尤为凄怆,闻禅淡淡地反问:“那你跑什么?”
符通哽住。
闻禅没再看他,抬起头望着皇帝,目光澄明坚定,每个字都郑重得能在地上砸出个坑:“禁军随侍君王之侧,拱卫天子,皆选自军中精锐,由亲信重臣统率,乃是陛下最亲近的扈从,无异于您的耳目手足,可如今竟然哗变生事,君臣离心,这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符将军难道不该给陛下、给天下一个说法吗?”
符通急声辩白:“臣实不知禁军有反心!是乱军叫嚣要取臣与臣弟性命,臣仓惶之下才避走殿外,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先杀臣弟,此时又想把禁军哗变的罪过推到臣的头上,臣想不明白,陷符氏一门于不忠不义,对公主究竟有什么好处!”
闻禅笑了一声,指着门外道:“符将军觉得自己行得正立得直,不如我们抓个禁军进来,问问他为什么反叛?为什么一门心思要取将军性命?”
符通驳道:“放乱军进门,你将陛下安危置于何地?”
闻禅嘲讽:“真难得,将军现在总算想起陛下的安危了,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符通:“你一派胡……”
“够了!”皇帝终于听不下去,喝住二人,“都给朕住口!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皇帝也不是傻的,他对符贵妃有情,所以纵容着她的子侄,但危急关头弃君逃命这种事是外戚大忌,撕去“自家人”这层窗户纸之后,符氏兄弟在皇帝眼里实在不值一。
窗户纸虽薄,可它多少还是和皇帝的面子黏在一起。闻禅狠就狠在她不但敢撕,而且撕得冠冕堂皇,比起贪生怕死的符氏兄弟,她的忠爱之心典范得足以刻在石碑上流传千古,与其为了个死人发作她,倒不如顺水推舟,顺着闻禅铺好的台阶,做一个大公无私的帝王相给群臣看。
皇帝冷冷地注视着伏地流泪的符通,慢慢呼出一口长气,片刻后终于开口,吩咐道:“陆朔去,传豹韬、骁骑二卫将军进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