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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清晖阁中,一脸阴郁的段风辞坐在榻边,顶着一头不知打了多少结的乱麻,一点点挑去其中夹杂着的碎叶碎壳。 许久后,他挑的心都烦了,也没等到人回来,段风辞不由得脸色愈发沉。 终于,屋门响动,段风辞也没抬头看来人,只以为是双全拿了衣服回来,劈头问道:“让你备个水再找件衣服而已,怎么去这么久?” 段风辞一边继续扯着黏在一起的头发,一边吩咐道:“你过会儿再去替我告个假,今儿我就不去巡城了,让他们自己看着点。” “双全还没回来,衣服还要再等等,不过这假我倒是能替你告。” 听到意料之外的声音,段风辞不由得一愣,下意识便抬头看向前方,正巧对上沈凌好奇的视线。 沈凌自进了屋起就对着段风辞看上看下,将他一身凄惨尽收眼底。 人倒是没受伤,只是浑身战果累累,冠已去,三千青丝尽披肩上,没理完的发丝处还留有碎裂的蛋壳,根根缕缕散乱着,整个人都看着傻里傻气的。 往常除了官服换不得,余下的时间里,段风辞几乎每天都有一身新打扮,几个月以来,沈凌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 顶着沈凌打量的目光,段风辞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一副模样,随即猛然抬手便将脸捂了个严实,他头一回见着沈凌也没巴巴凑上前,只是坐在原地僵硬问道:“你怎么来了?” “玄霜跟我说游街出了事,我就来看看。”沈凌缓步走近,对着这捂脸的人轻笑出声:“遮什么,也没打到脸。” “太狼狈了。”段风辞闷声道。 好歹他也是个世家公子,虽说从前在西南军中也不是没有过蓬头垢面的时候,可与沈凌重逢后,他可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一向秉持着见心上人前先拾掇好自己的良好习惯,每每都是挑过了衣服配饰才出门的。 如今倒好,因为这探花使无辜受累不说,这副惨样子还被沈凌瞧见了,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沈凌抬手将他手拉下,拨了拨绕在一起的发丝,“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是挺新奇的。” “你别碰。”段风辞眼见避不开也没再逃避,却是拉着沈凌的手不让她碰到自己的头发,“这还没清洗干净,别弄脏了你的手。” 说是不让她碰,人倒是撇了嘴,瞧着委屈得很,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无事。” 沈凌低下手捧住段风辞的脸,笑吟吟道:“再狼狈也是你,没什么碰不得的。这不,脸不是还好好的吗?也不丑啊。” “玄霜一知半解,也没讲个明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沈凌一边替他拿下了潜在发丝中的碎裂蛋壳,一边问道:“怎会突然有人拦街?” 段风辞收回那委屈神色,叹了口气后将事情据实相告。 末了,他幽怨道:“我跟太子一定是犯冲。” 沈凌无声笑付,没理会他这抱怨的话,思忖片刻后说道:“如那女子所言,这事倒也简单,依着律例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就是。只是……齐示是太子看中的人,又在陛下面前露过脸,大理寺那边许是不好办了。” 她话音才落,又听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姑娘。”双全浑身干干净净,丝毫不像跟着段风辞走过一遭的样子,眼瞧着是已经换过一身行头,他端着衣服对两人躬了下身子:“主子,水已备好。” 一旁,跟着双全一同进来的赵玄霜紧接着开口:“大人,李公公找你。” 沈凌一怔,想到今日之事,似乎有些猜到李暮找她是为何。她站起身冲着段风辞说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清理一下,那边我会派人去替你告假。” 段风辞悄摸瞪了眼双全,对沈凌却又维持着面上微笑,松松挥了挥手,“嗯,去吧。” 他这副模样本就不想沈凌看到,如今也是头一次巴不得沈凌赶紧走,能少看一眼是一眼。 沈凌哑然失笑,随着赵玄霜离开。 待人出去,段风辞依然一脸笑意,只是那眼神却转瞬变了个模样,怎么看怎么瘆人,他温声道:“我说怎么去了这么久,合着我让你去找衣服备水,你倒是有闲工夫,还去收拾了一番自己。” “双全啊,近些时日校场的训练我瞧着你倒是挺游刃有余的,不若这样,明日咱们再换一换,整点有难度的,也别让你这一身本事无处使,你说是不是?” 双全身上突然一抖,他上前将衣物放在一边,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那个……主子,方才赵大人有件事没说明白。” “什么事?” 双全指了指外侧,像是心虚极了,含糊道:“太子殿下跟着李

公公一起来的,似乎是要与姑娘一同去大理寺。” “主子,我是回来晚了些,但是……姑娘本来也待不久,而且姑娘这不也没嫌弃——诶主子,别!疼疼疼!”眼瞅着段风辞脸色愈加黑,双全声音也越来越小,人更是连连后退,却还是被段风辞突然揪住了耳朵,他赶忙举着两手求饶道:“属下知错,知错!” “主子,你这样子出去也见不了人,不如还是赶紧沐浴更衣吧,说不准还能赶上跟姑娘一起出宫不是?” 段风辞几乎气笑了,最终手上还是逐渐松了力道,他一字一句道:“我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啊。” 他虽然不乐意让陈淮跟沈凌待在一处,却不得不认可双全所说,眼下他这情况,的确不能出去见人,更何况还是陈淮。 如此这般,他只能自认倒霉。 这厢,沈凌才出了清晖阁便见到陈淮和李暮站在一处,她心下一动,不露声色将疑问压下,走上前行了个礼:“拜见太子殿下。” “不知殿下和李公公到此是为何事?” 虽然早就知晓沈凌在清晖阁,可亲眼见着她从里边出来,陈淮眸色还是暗了暗,默然盯着她没有开口回答。 一旁的李暮笑容可掬,拱着手道:“沈大人,陛下请您去大理寺传达圣意。陛下说此事可大可小,大人知道如何办。” “是。”沈凌侧过身子,“太子殿下先请。” 趁着陈淮孤身走在前,沈凌侧头吩咐了赵玄霜去替段风辞告假,而后才低声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也跟着一起来了?” 齐示是太子的人,宏元帝对此自然知晓,这种时候,陈淮一同去反而是让韩兴他们不好办,宏元帝既要她去看,就不该让陈淮跟着一起才是。 李暮视线不住飘,扫过前方未曾开口的陈淮后,压着声音应道:“殿下是自己跟着来的,陛下说了,此事与殿下无关。” 既然与他无关,就是要陈淮撇清关系了。 沈凌了然点了点头,正过身子思绪尚未停,便听到前方之人忽然开了口。 “沈大人与世子感情似乎好得很,如今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来坊间传闻不假。” 什么? 沈凌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自那日段风辞抱着她出了宫,他二人之事便已人尽皆知,所谓的坊间传闻,再怎样也不过就是夸大了些许,可也算是事实,却不知陈淮今日怎么忽然说这话? 她斟酌一番后道:“臣倒不知是何传闻,不过传闻或有夸大之处,世子待臣之心却的确不假。” “沈大人到底是女儿身,女儿家的名誉自来最是要紧,还未出阁便与人搅在一起,似乎不合规矩。如你所说他是真心待你,可却要你遭受流言蜚语,沈大人,这真心可值得?” 虽然沈凌始终走在后方,看不到陈淮脸色,可他这不冷不淡的语气,还是让沈凌没来由的觉得有些陌生。 陈淮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庸碌无为、担不起事,虽说对着臣下也有摆太子架子的时候,却也并不常见,尤其在宫中更是少之又少,到了宏元帝面前,几乎是夹着尾巴仓皇度日,如今这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像往日的他。 而他话中句句暗讽段风辞,更让沈凌沉了心。 “殿下似乎对臣的私事颇为关心。”沈凌平视前方,未曾将目光分一缕给陈淮,像是全然不在乎,声音却不觉冷了下来,“殿下认为世子让臣遭受流言蜚语是不值得,那么不知依殿下之见,怎样才算是值得?” 陈淮似乎察觉了她的态度,迟疑了一下后却还是说道:“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去父母订媒还有君上之令,有了这些才算有名有分,而后明媒正娶,如此便为值得。” “之后呢?”沈凌不紧不慢问着,“是否便该为之持家安宅,生儿育女?” “自然。”陈淮眉间微皱目带疑惑。 嫁人成亲生儿育女,持家守宅相夫教子,天下女子历来如此,他不明白沈凌为何这样问。 看他神色,沈凌便大致能猜到陈淮心中所想,她心底不禁冷笑,面色却始终淡淡。 沈凌将视线移开,藏住心间不满语调平缓道:“殿下认为值得,殿下的做法也是如此,希望殿下对未来的太子妃亦能有此真心。” 陈淮没听到满意的回答,却不愿就此停话,追问道:“大人又是何看法?” “臣与殿下意见有所不同,说出来恐是大逆之言,便不污殿下之耳了。”沈凌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大理寺,停下了脚步口气冷淡道:“多谢殿下对臣私事的关心,只是男女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值不值得,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大理寺到

了,未免齐示之事牵连殿下,还请殿下止步,不要违背陛下旨意,臣告辞。” 话罢,她不管陈淮面色难看,顾自扬长而去。 这两尊大佛斗法,李暮跟了全程都没敢吭声,眼下见着沈凌抛下陈淮远去,李暮尴尬挤出个笑脸行了礼,也赶忙跟着人进了大理寺,徒留陈淮停在原地。 日光之下,陈淮孤身站了许久。透过重重日影,他抬目望着大理寺的门,思绪随风飘动,耳边一遍遍响起沈凌方才所说。 “值不值得,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良久,春风拂面,连衣袍都被风拂起,一片安静中,陈淮忽然笑出了声,他低头看了看拇指上的扳指,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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