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紧绷着,一直没松懈下来。
他起身轻抬步子走了出去。
殿外,正打着哈欠的胡伽猛地醒神,忙跟在那道玄色身影后边。
“陛下今夜不歇在皇后娘娘这?”胡伽有点懵,步子不停,回头看了一眼矗立在夜色中的凤宁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往,谢玄从没有舍了凤宁宫别殿而居的时候啊。依着他对皇后娘娘的爱恋,恨不得把政务搬到凤宁宫来处理,每天都腻在凤宁宫才好呢。怎么今夜反常?
胡伽暗自思索是不是两人闹了不愉快。
“不必跟着。”谢玄抬手,止住了胡伽跟随的脚步。
面前的路通往长信殿。
胡伽匆匆张望了眼,只能低首应‘是’,然后驻足在原地,看着谢玄孤身迈进长信殿。
这一向不信鬼不信神的陛下怎么突然半夜跑到长信殿求神问佛呢?难道是转了性,开始信这些个了?
胡伽转瞬否定自己的想法。
毕竟谢玄是敢提溜着元临脑袋进长信殿的人,更是在元氏的庙宇宫殿里屠戮尽了元氏的后人。他若是怕这个,恐怕早就要被自己犯下的‘恶行’吓死了。
胡伽想不明白谢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长信殿来干嘛,只能站在原地干等着。
而步入殿中的谢玄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来到此地的缘由,只是心中有念,漫无目的一走便来到这里了。
满殿神佛依旧如昔日威严悲悯,在黯淡的烛火下或垂眸含笑或怒目拧眉,但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汇聚到殿中央站立的人身上。
注视着佛身的谢玄也同样回以沉默的目光。
谢玄从小便知道,若是求神有用,他和母亲就不会沦落到任人欺辱的地步。他在谢宸的粗拳之下拼尽全力喘息的时候,也从没有过慈悲的神佛来解救他。
若是要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让谢玄信虞枝是能救他于水火、也能陷他地狱的神女。
谢玄在心里冷笑,显然对鬼神之事不屑一顾。
他有心即刻拂袖而去,却总是被心里隐隐约约的念头绊住脚。具体这念头究竟是什么,源自于哪里?谢玄认真思考,最后只能得出它们源自于他内心的恐惧。不是恐惧只有一座金身的佛像,而且恐惧活生生的虞枝再次如飞花般擦过他的掌心,飘摇而去。
这一次,他寻不到方向。
谢玄久久注视着这些佛像,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被他们‘恐吓’到。按照他的思路来,他应该即刻命人拆了这座装神弄鬼的宫殿。但……
他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叫他不要莽撞。
若是事关其他,甚至事关他自己,谢玄都可以一挥衣袖,立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
但事关虞枝,谢玄不能不反复思量。
一旦行错,便是万劫不复。
谢玄根本不敢想虞枝去了之后,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继续疯狂下去,还是意志消沉到死……种种,都令谢玄喘不过气。
他握紧拳头,想像在战场上一样,凭借勇气和力量挥力冲破这座大殿和誓言带来的束缚,却又无处着力,只能任拳头穿过空气,身形摇晃。
谢玄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发上的玉冠受不住冲击,滑下来,摔碎在青石地上,晶莹的碎片四溅,响声如空谷骤鸣。
墨色的长发自肩后滑至胸前,同玄色袍子上的金龙交织。
良久,谢玄咬咬牙,跪了下去。
冰冷和坚硬透过薄薄的布料刺进他的血肉。
想来当年虞枝也是如此。
元临狗贼!
谢玄不忘暗骂,若是苍天有眼,定要让元临的灵魂永生永世被锁在阿鼻地狱才是。
谢玄一边骂,一边调整了姿势,学着记忆里别人求神拜佛时的样子,合拢起手掌。
若是有熟悉谢玄的人在旁,他定要大吃一惊,暗思忖面前这个谢玄莫非被掉了包。
谢玄也不想去跪这劳什子佛像。只是这样做,保险一些。
不管誓言灵不灵验,虞枝都不会有事。
于是谢玄闭上眼睛,尽量荡平胸中的浮躁,暗暗在心中发下誓言。
若有虞枝毒誓成真的一日,他愿用他的性命来换虞枝的性命。
他曾听虔诚的人提起过,单纯的对神佛许愿是不灵验的。要想达成心愿,须得拿什么珍贵的东西同神佛交换才行,这样才是诚心。
谢玄不知真假与疲倦,只是傻傻地磕头,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