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奴婢寻到了绝妙的机会,现下皇后娘娘一定误会谢玄了。”
青山缀雨,浅溪浮花。
常年孤寂的佛寺毗邻皇宫最角落的冷宫,只有鸟鸣与溪流生生不息。
粗衣布鞋的僧人亲手扫去长着一层青苔石路上被雨水冲来的断枝残叶,“玉英。”他声音如一尊古佛平静无波,“你不该再叫我王爷。”他纠正了很多遍,但是对方固执。
果然,玉英红了眼焦急道:“王爷是皇家血脉,当年若不是太后和先帝卑鄙,坐上皇位的人就应该……”
“玉英,”他似是叹息,“我让你听命于元澈,也不过是为了还元家一条命。其他的前尘往事,我早忘却了。”
玉英摇摇头,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他再说什么。“您从不欠元氏的,当年他们假意要传位给您也不过是要夺您的兵权,最后却害得您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长伴青灯古佛,消磨人生的大好时光。”
男人扫完了院子,终于面向玉英,将她的不甘收入眼底。
“元氏欠我的,已用半生荣华还给我。倒是我欠那孩子的,不知何时才能还给她。”他想起长信殿跪得笔直的背影,千般孽缘由他而起。
当年从悍匪的金刀下救下她的并不是元临,背着她走了三十里路的人亦不是元临。
虽然即使没有这个小小的插曲,她应该也会义无反顾地遵守了婚约,但终是他刻意隐瞒造成了误会。
他想,他心底有愧。
*
石留青想谢玄一定是疯了,竟然把元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接出了翠薇宫,还抱到虞枝膝下抚养。
这不是给天下心怀鬼胎的人一个突破口吗?
“元澈已经病亡。”谢玄料到怒气冲冲的石留青要说什么,平静道:“养在皇后身旁的是虞家长女虞兰的幼子。深宫寂寞,朕接皇后的外甥进宫陪伴,并无不妥。”
“陛下!你我心知肚明,来日一旦有人见到这孩子的模样就会明白一切!”石留青据理力争。
谢玄难得失声。
他……
“此事朕会再做思量,先待送走东胡使者后再做打算吧。”谢玄下了令,把石留青剩下的话堵回肚子里。
东胡使者此行目的落空,不知还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隐藏在背后。须得集中了人力精力尽心提防,直到使者团安全无事抵达东胡。
石留青掂量了轻重缓急,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终究不能再多说些什么了。只是在心里厌恶了虞枝几分,甚至觉得曾经还刚正不阿的皇后娘娘突然骄纵无理起来是她的计策,目的就是扰乱朝政!
“胡伽!”石留青步出大殿,看见立在殿外的胡伽,便冷声问道:“我问你,皇后这些日子对陛下做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说!”
石留青武将出身,一人有胡伽两个大,勇猛的身影一笼罩,令胡伽虽为难皇帝私事不便外传,但仍迫于石留青铁黑的脸色,透露了一二。
没听到虞枝引诱谢玄整日饮酒作乐、靡乱奢费,反听到是谢玄天天巴巴地追上去讨好,先前不是被斥责就是挨巴掌,近些日子才好了些,他脸色青红了一阵,和缓了些许。
石留青终是冷哼一声,出了宫门。
胡伽不敢停留,赶紧向谢玄汇报了刚才的对话。
谢玄没怪罪胡伽失言,只是叫他给石留青送去一幅京城城防布防图。待胡伽退下,紫宸殿只剩下他一人,他才搁置下一直写不停的朱笔,独自静默了下来。
那夜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虞枝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原来这些年虞枝一直无所出竟然是因为……他。
秋雨是如何侵骨寒冷,他再清楚不过。后来虞枝到底为他撑了多久伞他已经不知道了,只记得醒来皇帝派他即刻离京赴任不得延误。他向人打听,听说皇后染了风寒谢绝见客。后来虞枝好好地出来了,在中秋夜宴,她平和地问他在塞外过得可好,他以为那是雨夜的结局。
却不想原来元临施怒于她,不许太医给她医治,她孤身一人在凤宁宫拖好了自己的风寒,却落下了寒症。
谢玄不自觉地开始描绘她一个人躺在凤宁宫的样子,她在等谁来?或许明白谁也不会来救她,她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但仍有一个微弱的念头魔咒一般困扰着他:她会不会一直在等他来?
谢玄心针刺一般,绞痛起来,难以呼吸。
他曾以为虞枝亏欠他颇多,却不想自己也曾将她拖入深渊而不自知。
互相亏欠。
谢玄搁置在桌案上的手慢慢握成拳,直到生生作响才停止了加重的力道。
亏欠好,谢玄在心里偏执地安慰自己。
这样我还给你一点情,你施舍给我一点爱,日子就过下去了。
他只需要把最好的东西奉上,将自己亏欠的、来不及献出的都弥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