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的生日。”谢玄犹豫,慢慢攥紧手中的茶杯,里面漂浮着细细茶叶的青色茶汤已经趋于温凉了。
这次他的表现实在太过无趣,兴许她已经厌烦了吧。
谢玄悄悄抬起眼,这回没了帷帽的遮挡。自从之前他送她那个玻璃小马之后,她似乎放下了些戒心,肯以真面目示人。因此他瞧见那蕴在远山青黛下的一点担忧。
她在担心他吗?
这个念知让谢玄喉结轻动,瞬间口中有些干涩,便不做他想举起茶杯喝下去,让渐凉的茶水抚平他心中荡起的热流。
“这茶都凉了。”虞枝开口,想要阻止,却不想谢玄动作得快,她刚伸出手,对方已经喝见了底。
“啊?”谢玄表情怔愣,不同于往日的游刃有余,竟多了分傻气。
看得虞枝嘴角勾起弧度,端住停留在半空的皓腕,手心朝上,修长的手指隔空轻点他唇边的茶杯,“从前你可是只喝热茶的。今日是怎么了?”虞枝观察入微。
表面上虞枝每次赴约都克制地守在帷帽下,点头摇头的幅度都十分小心,好似心思根本不在茶楼一样。但实际,谢玄的一举一动,虞枝都记在心里。
他不喜欢凉掉的茶,因此还总爱推己及人,每次他滔滔不绝地讲完了,总要先从茶炉上拿起瓷壶,给她换掉面前的茶水,而后再给自己也换上。
谢玄以为虞枝对此一无所有,迟钝至极。
而虞枝却在他每次动作后轻轻捏紧了垂下的帷帽。
渐渐,虞枝也摸清了谢玄的喜恶。所以他今日的举动实在反常,就比如她面前的这杯茶已经凉透了。
“昨夜,”谢玄声音迟缓,似是思考,似是叹息,“犯了一夜的头痛。”他咽下一些想脱口而出的倾诉。虞枝还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还没资格让她替他分忧。
也许未来有一天,她成了他的妻子。在安静的夜半时分,她一边挑起灯花,一边侧过头问他发生了什么。等到那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昨夜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日子,也是谢宸的生日。一家人设宴,谢玄不得不去,席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忽有人传起他母亲与谢宸的闲话,谢宸醉酒,出言不逊。
谢玄与他起了争执,丢了谢将军的脸,被谢将军责令向谢宸道歉。
谢玄不肯,不欢而散。
还好,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幼孩。
如果是从前,父亲逼他跪下给嫡母、兄长认错,他没有反抗的权力。如今,他用鲜血换来的权势给了他说不的底气。可饶是如此,他仍辗转难眠,头痛似乎比不上心里的憋闷。
为何他从来都是被逼着认错的那个呢?
也许有一天,他登上了更高的位置,便不会有人敢逼他做什么了。
“瞧你眼下青黑,确实像是没睡好的。”
女孩的声音让谢玄从思绪中抽离。
她继续,“既然身体不适,今日其实不必强挺着来赴约,找人偷偷递个消息就是了。”反正以往每次的相约都是通过虞府旁那棵高大的杨树上传递过来的,旁人都不知道。
谢玄盯着她的眼,声音苦涩,“若是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他摇摇头,明显表达他并不后悔带病赴约。
虞枝明显沉默了一瞬,然后转移了话题:“喝完茶,我就该走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素手提起瓷壶,如同谢玄做过的那样。
冒着热气的晶莹茶水从壶身倾泄,在初夏暖阳的照耀下像是微型的晴日瀑布。
谢玄受宠若惊。接过茶杯的瞬间,指尖肌肤相擦,敏感的温度传递进跳动的心房。谢玄承认他很想留下虞枝。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主动提起:今天是他的生辰,能不能陪他过完生辰再走。
果然,虞枝惊讶,垂眸思索一会儿后慢声道:“可吃过长寿面了?”
谢玄摇头。
刚好,这家茶楼隔壁就是一家酒楼,虞枝遣店小二跑腿,买了一碗长寿面。
她是第一次给人过生辰,甚至忘记了再点些清淡小菜搭配。以至于两个人只能尴尬地盯着桌子中央的一碗清汤面,面上缀着几颗青菜和鸡子。
“这杯茶敬你岁岁有今朝。”虞枝想了想,还是再次给谢玄添茶,而后给自己也满上。以茶代酒,敬谢玄给予她的好意和珍爱,敬他的舍命相救。
谢玄已经连续喝了两杯,但他觉得再来千杯他也愿意。
不同于美酒的醇厚凛冽,这杯茶平淡而回味余长。
店小二送上来两副碗筷。
虞枝在谢玄的示意下也挑了一点面条。
两人一时无言。
寡淡无味,清汤如水。
虞枝没吃过这样难吃的面条,她不禁思考:隔壁的酒楼究竟是靠什么经营下去的?
这时她悄悄抬起头去看谢玄,发现他不见什么异常。一碗无味无趣的面,叫他吃出了珍馐之感。
虞枝感叹,边塞条件果然艰辛,谢玄应该吃了不少苦,才能把这一碗面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虞枝漫上一点心疼,谢玄察觉到,一瞬间他明白了虞枝心中所想,也不曾解释,干脆趁热打铁,趁机提出更过分的愿望。
“礼物呢?”谢玄放下筷子,唇角有微微的笑意。尽管他眼中的疲惫无法抹去,但已经有了几分神采,不似刚才黯淡,仿佛乌云散去。
虞枝一噎,“还来不及准备。”她有些心虚。毕竟去年自己生辰,谢玄送了自己一个从西域商队重金买来的精致玻璃小马摆件,手感冰凉光滑,通体无瑕清透。这不是京城时兴的东西,但她喜欢得紧,摆在梳妆镜前,每日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