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粉色的汁液瞬间染红了谢玄的手指,他面上不变,淡声问道:“你同她能说些什么?”可是隐隐,分明有一种克制的颤抖和恐惧。
虞枝见了他母亲。
谢玄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就好像自己一直努力保持的正常形象被撕裂开了一个小口,从中可以窥见那里并无阳光,野草疯长。隐藏在正常表象之下的阴暗都会暴露在阳光下。
他的无情冷漠和可怜可悲,似乎都会被人窥探到。那交错狰狞的伤口,溃烂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一定会把虞枝吓走。
“她对你说什么了?”谢玄转瞬明白过来。
虞枝不会主动去见纪芙的,一定是纪芙主动找上了虞枝。
谢玄手掌不禁握拳,胸膛起伏渐渐强烈。
“她对我说,你不但圈禁了她,还在折磨你同母异父的弟弟。谢玄,她说的可是真的?”虞枝眉心拧起,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不但不放过自己,还如此苛待连赐予他生命的至亲。
想起纪芙枯瘦凄惨的模样,虞枝不能不动容。
前几年,京城都在传是谢玄为了爵位荣华逼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谢宸,还陷害亲父,令其下狱被囚禁。虞枝那时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谢宸看着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许是他罪有应得,至于谢将军,虞枝自认不知道其中的阴谋阳谋,便也不予评价。而纪芙呢?她可怜的样子终于让虞枝不能再为谢玄找到借口。
她不懂谢玄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了,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母亲安享晚年,让自己弟妹平安享乐,何至于逼迫他们至此?
虞枝如画的眉目如笼罩在云雾中的远山,隐隐透露出凡人不可接近的清冷。
谢玄瞧着那双又怨又怒的眉眼,只觉得心里有十足的委屈和气闷堵在心口。想要一吐为快,却瞥见四周吓得跟群鹌鹑似的宫人,复又憋回去。他不欲把与虞枝意见的分歧与误会摆在明面上,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换了口气,抑制住即将失控的自己。
他缓下语气,“且与朕进来,再说给你听。”他伸出手欲拉虞枝,手指上粉红的木槿汁液还未干,似胭脂,似鲜血。
这木槿,原是谢玄批完奏折回来路上摘的,一直轻轻握在手间。
在这不长也不短的路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是想起香市那一夜的木槿花香,亦或是美人欲泣欲喘的娇颜。
人比花娇,大抵如此。
他那时就有一点遗憾,应该摘一朵最娇艳的木槿别在美人鬓角,欣赏一副清丽无双的木槿带雨图才是。
可如今,木槿花早已在他的恐惧和失控中变得糜烂,那股淡淡的香味也变了质。
其实插入美人鬓发和塞进美人手中是一样的。
谢玄不甘自己一路的幻想落空,执拗地拉起虞枝的手,将揉搓成片的木槿握在两人手中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起风了。”阴沉的天色昭示着大雨即将来临,“回殿内说吧。”
“你明明只需要告诉我是与不是。”虞枝脚步不肯前进。
她看到谢玄额旁的青筋已经隐隐暴起,透露着他情绪的不安。
“娘娘,”谢玄声音高了一度,“一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质问朕吗?”谢玄眼里闪过一瞬间伤神。
虞枝是他的妻子,无论与他发生什么样的争吵不快都是家事,可她偏偏要当着一堆外人的面驳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他又不是没脾气没傲气的木头人。相反,从前他谢玄是哪怕被谢宸打得半死也不肯说一句软话的,而现在他在自己的心腹下属,乃至于奴才们面前都几乎把身份低在尘埃里,简直成了她虞枝的狗!
他忽觉得没意思,也见虞枝不肯下他的台阶,干脆一把松开虞枝的手,咬牙道:“是,也不是!”
谢玄扫视众人一周,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一刻,发现宫女太监们都害怕地低着头,没人敢擅自离开,终于还是决定先放过自己,主动喊道:“还不给朕滚下去!”
一声令下,宫女太监如释重负,都松了一口气,行礼后匆匆离开。
见没了人,谢玄才走到虞枝面前,脸贴脸问她:“她和你到底说什么了?仔仔细细给朕复述一遍。”他倒要看看他的好母亲还能撒多少谎,不惜让别人认为她的儿子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暴虐帝王。
待虞枝将纪芙所说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谢玄听后,他忽地一笑,这笑在虞枝眼里竟十分苍凉,甚至有些……可怜。像夜雨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弃犬,逢人便叫,眼底却还没忘记人类曾经对它的好,隐隐期待有人抚摸它的头。
所以它注定被再次诱骗抛弃。
“虞枝,”谢玄笑完,眼中明亮似有一瞬闪过的水光,“其实,你父亲的那些兵力并不足以让朕损失如此惨重。可那一碗掺了曼陀罗花药液的茶点却让朕失去了血战的能力,向进他们为了保护中药的朕才会不敌你们虞家那些虾兵蟹将……”谢玄凝滞的表情格外冷峻,令人胆寒,他步步逼近。
虞枝只能步步后退。
茶点,是她递过去的。
她眼神躲闪,却被谢玄捏住下颌,强迫她看着他愈发神伤的眼。
“娘娘可知,朕千提防万提防,躲过了母亲送来的第一碗下着蒙汗药的汤羹,却没躲过妻子递来的茶点。朕是不是很可怜?回答朕!”谢玄故问,仿佛看到虞枝眼里的愧疚他心里的痛与怨就能少一点。
他的伤痕痛在身体上,那就让她的欺骗愧疚在心理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