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车马备在苑外,若要出去逛市坊,多带些侍奉的人才好。”
容璘应下,抬眸端详起方才将离慕放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上的那道点心。
将离慕随她的目光望去,道:
“这个饆饠上次见你喜欢,不过那家铺子早上不卖甜笋馅的,你尝尝这几个味道可也有能入口的?”
容璘听话照做,牵起一小块切好的縪饠,咽了下去,点头假笑道:
“自是好的。”
实际上她这几日都什么胃口,吃什么东西都觉得嘴里发苦,可依旧得敷衍外人,因这江南之地儒学盛行,君室的一举一动都在礼教舆情之下备受瞩目,比不得她在北覃时朴实自在,有时她真是觉得,天皇贵胄当的,着实也没什么意思。
二人一心用着茶饭,容璘的碟里被将离慕添得不少,一顿饭下来她竟是没再伸手牵菜,被塞得七分饱时,她注意到一位内官急匆匆入内,走向将离慕掩耳低声禀告了什么。
将离慕听后神色微变,盯着不明所以的容璘,缓了缓语气,凝重道:
“传来消息说,你叔父的妃眷前日难产,孩子又没保住。”
将离慕握住容璘桌下微凉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面目表情的容璘。
容璘眼睫微颤了颤,一时却不知要演出什么情绪来。
她这位叔父的君位得于她的父亲,父亲当年意外过身,依照三国共同颁定的《天域新律》继承法案,本该是身为独女的她于柩前即刻继位,再由叔父监国直至她及笄亲政,可北境自古便崇尚武德、教化落后,即便如今南迁归于中原政权,也很难将男尊女卑的观念连根拔起,何况她父亲在世人眼里死于天谴,立这样不配尊享帝号的君王的女儿为君,极难服众,内阁朝臣们便循兄终弟及的旧例,立先王庶弟容旻为新君,三年后,容旻为权衡宗室党争,效法景泰帝故事,宣册立她为储。
可他也如同前朝景泰帝一般,即便病弱也强撑着埋头后廷日夜耕耘,从未息下改立亲生子嗣为储之心,只可惜,她离开大覃以后,如日中天的承抚侯党又岂会坐视容旻膝下出现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令她那继兄这么些年对储位的辛苦谋划付之东流,所以势必,她的堂弟妹们是生不下来了。
“是个小堂弟,阿璘,你要节哀顺便。”
容璘舀汤的匙勺一顿,转脸扮出哀戚,对将离慕道:
“……那还真是不幸,叔父成婚也有四载,膝下犹空,叔母身体一直不好,为他纳的几房娘子也福薄,除了兄长与我,容家玉字辈儿竟再未添过新人。”
将离慕为她夹了一筷笋丝入碟,温言道:
“你兄长自是进益的,太子殿下也常对我夸他,说这几年他处事愈发稳重,可以独当一面了,当初你家那几房耆老就是看重他的资质,才将他过继来教养,你叔父有这样的侄儿,想来不愁后继无人。”
听见丈夫的安慰,容璘神色不明反暗。
将离慕也算是她父亲当年最信任赏识的臣属,居然也跟着赞同立她继兄那只白眼狼!
她眉心微蹙,缓缓把筷子放回箸枕之上,又将自己另一只手从丈夫那里抽离开来,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一瞬不瞬望着面前之人,忽地冷笑出声。
将离慕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眸色沉寂了些许,缄口无言,也将手上的动作收了回来,不再继续夸赞自己那位名义上的舅兄。
“叔父唯一立过的继任人,只有我。”
她瞥了一眼将离慕,提醒道。
还以为将离慕与宗室中那些骂她牝鸡司晨的老东西不一样,没成想也这般短视,从没想过她能够有朝一日再回到覃廷,做天域历史上第一位女君。
将离慕面上略显几分歉疚,不再说话,心下却思绪万千。他印象里,无论婚前或者婚后,容璘都很少提到娘家的事。
他早年也出身冀营,怎可能不清楚北覃如今的情势,自然也能猜出其中几分缘由来,只是容璘冷了他一个多月,他突然很想用最直白的方式激怒少女,不露痕迹,又能惹得少女气红脸向他辩解两句。
毕竟,有所执着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能够一直不甘心,一直争取下去。有了这所贪求,却心心念念得不到的东西,便更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容璘起身欲走,想了想后,又回头对丈夫补充道:
“也只有我的孩子,才有资格做下一任北覃少君。”
将离慕望着容璘离去的背影,说不清来由的情绪压抑在心头。
*
积云见容璘气鼓鼓出了正堂,她连忙跟上主子低声问道:
“等那林大人出来,侍下再派人将她接来广寒殿,与您一见?”
容璘没好气道:
“不必,我今日身体不适,什么人也不想见,你们给我看好秋溟居的大门。“
说着,没等积云称是,她又转过头去,颇有意味地压低声线道:
“让夕颜给准备点草籽谷粮,带到后山喂鸽子去。”
积云愣了一下,转念想起容璘之前对后山人员布署的吩咐,明白过来,应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