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也听到老太婆骂他晦气的话了。
也许人家老太婆根本就不在意宋致能不能听到。陈姝忽然想,宋致跟在宋清明身边长大的这些年,老太婆是不是经常当着他的面咒骂他?
联想到老太婆对宋致颐指气使的样子,陈姝觉得她的猜测多半是真的。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跟刚见到王子越家里情况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难受,她甚至很愤怒,为宋致愤怒。
再眨眼时,窗边已不见宋致的身影,徒留白色纱窗微微晃动。
他能去哪里?楼下有讨厌他的奶奶在说他的坏话,为了给老人家留体面,也为了给宋清明面子,他不会离开这里去闻香街,甚至都不会下楼。
他能待的地方,只有一间卧室罢了。
她收回视线,推开别墅院门。里面两人顿时不说话了,宋清明表情有些尴尬地看向陈姝:“姝姝,你不是要跟姚姚去逛街吗?”
陈姝快步跑回客厅,从沙发里捞出她的手机,晃晃手机,弯着嘴角对宋清明说:“我手机忘记带了,妈妈在外面等我,叔叔、奶奶,我出门啦。”
宋清明:“哎,好。”
跟姜姚走在商场里,姜姚拉着她进了好几家女装店试裙子,陈姝都提不起兴致。她感觉她的魂魄也跟宋致一样,被锁在了景胜庭园,听一个老太婆说着污言秽语。
姜姚给她买了一套运动休闲装和两条裙子,结账后问她要不要直接在外面吃了晚饭再回去。估计姜姚也不愿意陈姝听宋清明的妈在饭桌上讲那些明里暗里催生的话。
陈姝摇摇头,抱住姜姚的腰:“妈妈,我想回去了。”
她要是和姜姚在外面吃晚饭了,那就只剩下宋致一个人承受老太婆的压力。
陈姝是个仗义的人。就拿昨晚宋致亲手给她做的夜宵来说,陈姝也吃人嘴短,理应回去。有陈姝和姜姚这两个“外人”在,老太婆不至于不明事理到在她们面前说些污蔑宋致的糊涂话。
晚饭桌上,宋清明的妈确实没说些什么。
可陈姝没能忽视掉老太婆嫌弃宋致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骂宋致晦气。就连宋致给她和宋清明递的碗筷,她都要自己再去用开水冲洗一次,仿佛不愿让宋致沾染半分。
陈姝在心里吐槽她,老太婆指使宋致各种干活的时候一点都不嫌弃他,到了这种时候倒开始讲究了。
晚饭吃得陈姝一点胃口都没有。
天色暗下来,宋清明给他妈叫好出租车送她回乡下的老家。车子等在小区门口,宋清明和姜姚送老太婆出去,陈姝和宋致跟在后头。
“阿致,你把家里储藏室的两盒补品拿过来给奶奶。”宋清明扭头对宋致说。
宋致转身快步回屋里,一分钟后拎着两盒红色的礼盒出来,沉默地递给老太婆。
老太婆皱眉看了眼宋致,接过补品礼盒,一边慈爱地跟宋清明说些家常,一边顺手从院子里拧下一株玉兰树枝,轻轻拍打身体。
陈姝曾经在影视片中看过类似的动作,迷信落后的人用树枝来驱赶晦气。
她用余光偷偷瞥了眼身侧的宋致,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已经见多不怪,或者已经对此麻木。
但……被这样对待,他应该也会难过的吧?
亲生父母和养母的去世已经是很沉重和不幸的事情了,凭什么把这些不幸都算到他头上?
宋清明和姜姚在送老太婆上车。
路旁,陈姝走近宋致,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轻声说:“你奶奶说的都是些不可理喻的话,你就晃晃脑袋,左耳进右耳出好啦。”
宋致盯着落到天际线下的一抹残阳,余晖一点一点被蚕食殆尽。还未降临的夜幕似乎已经将他笼罩,他闷声开口:“也许吧。”
陈姝愣了愣神。
什么叫也许吧?难道他真的觉得他出身便是给别人带来不幸的?政治课老师有没有跟他讲过,唯心主义不可取,迷信愚昧更应该被摒弃?
可是联想到宋致在寺庙佛像前的虔诚跪拜,以及姜氏老药堂处处可见的祈福帖,陈姝心情开始沉重起来。
如果一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灌输他命不好,他晦气,他克父母的话呢?
如果还是一个无父无母,被收养的内敛又敏感的小孩呢?
小孩子是最容易相信别人的。
陈姝记得小时候姜姚哄她说圣诞节会有圣诞老人来她房间给她塞礼物,她都会激动好几天。就算现在她已经是个有独立思想的高中生了,偶尔她也会猜测,平行世界会不会真的有圣诞老人。
有些观念会在若干年前扎根在人的灵魂中,经年累月也刷洗不干净。
陈姝真的对老太婆很生气。
走在回别墅的小区林荫道上,姜姚和宋清明手牵手说着悄悄话,陈姝忽然拉了下身侧宋致的衣服。
宋致停下来,偏头看向她。
陈姝看了眼前面的两个长辈,眼里划过一丝狡黠。她凑近宋致,拉着他的衣服一角,小声问:“你有没有干过坏事?”
宋致视线落在少女拉着他衣服的手上,片刻后在少女灵动表情的催促下,他视线又轻轻落在陈姝脸上,不明所以:“坏事?”
他的音量没有刻意降低,陈姝怕前头的两位大人听到,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唇,低声咕哝:“就知道你没有干过。”
少女掌心微微湿润,宋致下意识不敢动。
陈姝收了手,弯起眼眸,小声说:“我要做一件坏事,你要跟我一起吗?”
宋致盯着她的眼,她说这话时眼睛十分明亮,仿若映衬着天边繁星。她等着他的回答,眼皮一眨不眨。那一瞬间,宋致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