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线斗争】
这是大辽国立国以来的第一次最高权力的转移,也是第一次最大的宫廷内部政治斗争,述律太后支持次子耶律德光继统,而强行拿掉法定接班人——皇太子、长子耶律倍。
其根本原因,是政治路线的不同,治国理念的不同,两种明的激烈碰撞的结果。
这也是所有游牧民族都要面临的抉择,简言之,就是是否汉化的问题。
在汉人谋士韩延徽的辅佐下,契丹人首创“藩汉分治”,在大辽国境内,两套政治制度并存,既有契丹旧制,又有汉法礼制,双卡双待。
皇长子耶律倍,是典型的汉法代表人物。耶律倍仰慕中原化,工于诗、绘画、医药等,醉心于中原化,可以看做是“走汉派”。
当契丹立国时,耶律阿保机曾问左右近臣,说:“受命之君,当事天敬神。有大功德者,朕欲祀之,何先?”也就是问契丹人该认谁当国家的吉祥物,作为本国、本民族之精神象征。
左右群臣异口同声,说应该敬佛祖。
耶律阿保机摇摇头,一票否决,理由是“佛非中国教”。显然,耶律阿保机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认为契丹民族是华夏民族的一部分,是中华明的重要组成,认为自己继承了中华明的衣钵。
这就是我们反复强调过的,中华版图从来不是靠武力侵略,而是化的认同感、归属感的自然形成,即便被当时的中原人排斥,契丹人也以成为中国人而自豪,也骄傲地宣称自己是中华化的传人。
群臣左右对视,不知该提名何人。
此时,耶律倍回答道:“孔子大圣,万世所尊,宜先。”
耶律阿保机听闻此话,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建立孔子庙,并诏令皇太子每年春秋时节亲自主持祭拜。
拜孔子,尊儒术,这就是最明显的政治符号。
当契丹吞并渤海国之后,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耶律阿保机面前,那就是如何治理渤海国。
渤海国立国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虽然主体民族并非汉族,但二百多年来一直以大唐为导师,全盘取法汉制,明程度远超以游牧明为主体的契丹。
所以治理渤海国的最佳方案,就是由一个精通汉法的人来镇守,而且此人必须在契丹国拥有崇高的声望。
显然,皇太子耶律倍是最佳人选。在契丹,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汉法了。
于是,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国”,封耶律倍为东丹国王,镇守此地。
耶律阿保机无比庆幸自己会有这么一个有化的儿子,爱抚着耶律倍的后背,高兴地说道:“你办事,我放心!(得汝治东土,吾复何忧)”
一生戎马的耶律阿保机却忽略了另一个更关键、更棘手的问题。耶律倍没有忽略,他如鲠在喉,有隐难言。
当耶律阿保机安排好东丹国事务,准备班师的时候,耶律倍伏地痛哭。按照礼法,他是该哭的,前面说过,封建礼制的精髓就是一个字——哭,但耶律倍这次是发自肺腑的嚎啕痛哭。史籍记载,这个28岁的青年“号泣而出”。
他哭,却不能把痛哭的理由说出来,只希望老爹能自行领悟。他爹没能领悟,只当是儿子孝敬有加,于是好言相慰。
他不能说,我们可以说。耶律倍哭的就是帝国接班人的问题。
耶律阿保机早就指定了耶律倍为皇太子,法定的帝国接班人。然而皇太子理应深居太子东宫,在皇宫里时刻做好接班的准备。当现任皇帝有事离开首都时,太子则要“监国摄政”,代理皇帝。即便是出于某种原因,太子在外,一旦皇帝感觉自己快不行的时候,也会让心腹大臣快马加鞭,驰诏太子入宫,做好接班的准备。
而耶律阿保机却把他这位太子丢在遥远的东丹国。
万一您老人家哪天不舒服了,我这太子能顺利回宫即位吗?
在征战的过程中,耶律阿保机封自己的次子耶律德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官职一般来说,是皇太子的专属头衔。
如今,耶律阿保机把耶律倍留在东丹国,而带着耶律德光返回首都上京临潢府。
这一切,该让耶律倍作何感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而这些话又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怎么,您这“太子”急于转正吗?皇上不驾崩,您想帮他老人家驾崩吗?
所以,除了伏地痛哭,号泣而出,耶律倍也是有口难开。
契丹迅速地吞并了渤海国,贪多嚼不烂,吃得太快,不好消化,特别一个拥有二百多年立国历史和悠久化传承的、经济和化都高度发达的汉化国家。自渤海国灭国之后,境内叛乱不断。
平定这些叛乱的,基本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
此前的征战中,耶律德光随耶律阿保机破于厥里诸部、平党项、下山西诸镇、取回鹘单于城、破达卢古部,“东西万里,所向皆有功”,而吞并渤海国,以及随后的渤海国维稳,也是立有大功。
耶律德光的声望逐渐超越了耶律倍,成为契丹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断威胁耶律倍的皇储地位。
在这关键的节点上,作为最终裁判的述律太后,也倾向于让耶律德光承继大统。
耶律德光代表着骁勇善战的草原明,而耶律倍则代表着四五经的中原明。兄弟两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路线的代表。
述律太后对事不对人,她并非讨厌长子、偏爱次子,而是因为耶律德光与她的政治路线不谋而合,都是发扬游牧明的传统,抵制中原汉人的化侵蚀,保留契丹的“自我”。
一个民族,不仅需要军事、政治、经济金融的高边疆,更需要一道化高墙,捍卫本民族的化自信。化侵略的危害远远高于军事侵略,军事侵略可以消灭你的肉体,而化侵略可以消灭你的灵魂。